其实实话说,与其说中学时代丁艾好喜欢董老师,不如说芮玉更喜欢董老师。但是,又分明那个时候她们都喜欢董老师。丁艾眼前浮现出芮玉羞涩的脸蛋和那时她时常被忧伤迷蒙的眼眸。可是丁艾不忍心说出这一层,这个念头在心底沉积多年,丁艾以前没有说破,现在更不想提起。那时候丁艾学习好,董老师似乎确实对丁艾好一点。几天前好不容易才找到芮玉的联系方式,中学毕业后她突然远嫁,一去多年杳无音讯,一晃整整快三十年时光。
前天参加培训的时候,偶遇到芮玉的大姐夫,会场休息的短暂时刻,特地的追过去打听了芮玉的情况,简略的三言两句,才知道那年突然断了联系,只是因为芮玉匆匆远嫁。负气离开家乡十多年未归返,不与任何人书信往来。大姐夫含蓄的说,其实玉玉命运挺坎坷的,正欲言之,会场接着进行,再没有谈下去。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之余才恍然大悟,那年假期去找过她几次,每次去都吃闭门羹总也见不到人,一开始仅以为是她没有考好,不想见同学们而已。没想到,芮玉这么些年是这样过来的。自从加上大姐夫推送过来芮玉的微信后,给她发信息都是斟字酌句的。
再好的感情分开时候长了,似乎隔着时光隧道千重山,讲话藏头掖尾,没有当年的随心所欲,两边都在小心翼翼的尬聊中,第一次通话时,看见她独自在家中,丁艾脱口而出:“你老公人呢,露个面认识一下呗。”
芮玉半响没有接话,丁艾看她脸色不对,没有追问。过了许久,聊天框弹出几个字,原来芮玉老公车祸意外,离开世间已经很过年了。丁艾的心脏区尖锐的刺疼一阵,好久没有呼出一口气,突然想起大姐夫说:其实玉玉命运挺坎坷的,便生出许多不忍心,除了一句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芮玉说要去上班,先挂了视频。知道她丈夫意外去世的消息后,这以后通话更加小心起来,以免再提及芮玉的心事,揭开那道伤痕。上学时候,她是那么好强又倔强的人,这么多年远离家乡,想必她应该变得更加独立。过多安慰的话语对她来说可能会理解成一种同情。
宁小雅如同她的名字一样,雅气!冷艳。还有点孤傲,肤白貌美,在她朋友圈一看便知,她没有变,只是比中学时代那个小姑娘更加爱美,更会打扮,爱美自信的女孩喜欢发无数的自拍,她的朋友圈发好多自拍,这和丁艾倒是完全相反,丁艾骨子里从小自卑,连拍证件照都嫌自己丑,更不用说,去发很多自拍,丁艾的朋友圈轻易看不见照片,除了一家四口出去旅游,女儿拍的全家照。女儿在C位举着相机,丁艾一准藏在儿子女儿身后,露个及其勉强的笑脸。
和丁艾打视频的时候,小雅通常总是将手机立在桌上,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手头的工作。比此前更加显年轻,保养的很精致。一头长发,发稍烫着卷,纯黑的高领羊毛衫,今年流行的白色半身皮裙,视频中她身后高大的绿植极其抢眼,生长旺盛碧绿发亮。聊了没几句,从衣架上取过衣服,穿上乳白色披风款羊绒大衣,一脸高冷气质道声:拜拜便要出门。和她的外表一样,独立而不决断,善解而不依附,惯常的我行我素。她说今天周末,开车去接住校的女儿,然后去逛商场、买衣服、一起吃火锅。
爱美的女人爱买衣服,小雅说:先敬罗裳后敬人,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丁艾说不上爱美不爱美,七八岁的时候,看见镇上糖厂家属院那些单位上的小女孩穿着花裙子,羡慕的要死。可那个时候,家里最多能吃饱肚子,那里能够有那么漂亮的裙子穿。大姐的衣服小了轮到丁艾,丁艾穿一年,多数都有了破洞,缝补后给小妹再穿,小妹经常穿着露着肚脐的旧衣服,实在小的不能穿的,套在底下做内衣穿,没有完全破损的最后裁下来做鞋底子。那时候的冬天没有绒裤可穿,腿上一条接一条摞着穿四五条短了的旧裤子御寒,手冻的木了,解不开系裤子的布条,十几岁的孩子尿湿裤裆也不少见。要是谁一直穿没有补丁的衣服,那家境一定很不错了,
记得那些年夏天,丁艾总喜欢将被单系在腰间,假装是裙子,在屋子里一圈一圈转,被单裹满风,旋转起来像飘舞的裙摆。
现在丁艾的衣柜有很多衣服,有的新衣买来一次也没有穿过,标签还吊着,款式是丁艾喜欢的风格,却没有什么勇气穿出去;有的也仅仅只是想买,尽管衣柜里已经有很多套衣服,忍不住还是去买。丁艾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自知这是一种病态,是在弥补幼年时期的匮缺。丁艾守旧,衣服都很中规中矩,有时候想突破一下自己多年以来稳稳重重的沉闷风格,买回来一些鲜艳的款式,在家里面穿穿,试一试挂进衣柜里面就完事了,出门一直都穿着常穿的那几件,高领长裤包胸包屁股包裹的严严实实,心中便觉妥帖。
放下手机,去烧开水,滚烫的开水冲杯雀氏速溶咖啡,香浓的咖啡味道使丁艾非常受用,就依目前这个工资状况,每天喝两杯速溶的就很满足,一家大小都在等着用钱。楼下新开一家瑞幸。手指一动,片刻热气腾腾的咖啡送到了。但女儿不让手机下单,说下楼去,在店里坐等店员亲自手磨咖啡,味道肯定不一样。有报道说,手机订单就是两袋速溶咖啡冲泡而出的,不如自己在家冲。丁艾懒得下楼,有时候女儿从店里买回来的味道比速溶的确好很多,价格在那儿放着。不过都是提神的由头,喝一杯聊以安慰。打开电脑,想着写点东西,呆坐半天,脑子里东一下西一下,时间过去一下午,电脑上却没有敲下一颗字。
芮玉的一句:那时候你可喜欢人家了。沉淀心底多年的回忆,经过沟沟壑壑的脑回路,越来越清晰起来,像泄闸的洪水一般翻涌。
第二章相识
(一)
1991年秋学期,丁艾、芮玉、宁小雅三个土生土长未曾见过面的七零后女孩子,来自不同的乡村,在中学大门口相遇。三个女孩和一同到校的新生,同时被迎面而来一条宽大醒目的大红喜报震撼到,喜报做成一面巨大的横幅张贴在校门入口,张榜公布的是上一届毕业生何大虎、聂鹏飞两名同学考上中师的喜讯,两位同学的名字,每颗字都写得斗大,足足一张课桌大,最后一个超级粗的,吊着一个血红大点的惊叹号,追在后边,夸张而饱满地烘托气氛。
走进校园,这样的大红榜同时粘贴在校园好几处显眼的位置。新生报名处、教室黑板报处都有粘贴。这张大红喜报后来多次更换崭新的红艳艳的新纸张,张榜公布一年多时间,直到下一届学生毕业为止。
丁艾丰富多彩的中学生活以这样辉煌醒目的姿势正式的开启了。后面三年,丁艾的生活一直都是在何同学和聂同学的考上中师的喜讯中鼓舞前进。
1991年秋,这所寂寂无名的边陲小镇中学,一下突然考出两个中师生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起。亘古未有的事情啊,中学建校年头不算少,以往多少年也没有。何大虎和聂鹏飞两个同学都是离中学校不远的村子上的人家。
七月中旬,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两家大人都不在家中。那几天农民都在没白没黑地抢收,正值盛夏麦黄时节,家家户户锁门闭户,举家老少扑在黄田地上和老天抢收黄粮。邮递员看到这样的录取通知书也是第一次,犹如古时状元皇榜,拿起来都觉得有些份量,在他做邮递员的生涯中,从未收发过如此重要的信件。那时候自然不会有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留在信封上,邮递员凭着家庭住址,从村委会一路找到村庄子上,家门锁着,接着一路问村上的人,寻到黄田地头,大红的录取通知书郑重地递到何大虎爹手上的时候,四十岁割麦男人那时正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手掌衣裳全是污泥,他半天不敢接。穿绿褂子的邮递员再三解释这是城里教育局发来的录取通知书,何大虎爹不晓得录取通知书是录取嘛的,慌张的手脚颤抖,斗大的汗珠愈发不可收拾,哗哗地从各个毛孔渗出来,从额头滚落到眼睛里,何大虎的爹四处张皇四顾,急切寻找村长等识文断字的来看看。一边抬起胳膊擦眼睛里面的汗水,一边慌张的追问道:谁犯事了?要录取谁?周围割麦子脸上五迷六道泥垢子印的邻居们,也都急急的围裹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