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除夕,又一年除夕……
他终于回到了云京,却已然没有她了。
下了一天的雪,到了晚间才停下来,天地间很静,只有檐上禁不住重量的雪块倏地滑落的声响。
谢檀浸泡在热水中,宽大的汉白玉池子热气弥漫,让人看不真切。
“陛下,您渴么?可需要喝点温水?”太监的声音传来。
他不喜人伺候在侧,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太吓人,所以太监们只得端着水和干布巾在外伺候着。
谢檀捏了捏眉心,“不喝。东西放那吧。”
一会儿还有除夕宴,还要上城墙给百姓洒金叶子。
谢檀抹了把脸,起身披上衣袍,走出了御池。
抬眼望去,稍间里不知何时跪了许多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
这些是先帝时期进宫选秀的女子,养在宫里慢慢长大了,谁知先帝却突然去了,改朝换代,这些女子们便都成了宫娥。
原本的娘娘命,成了伺候人的婢女,任谁能甘心?
都想趁着除夕夜宴,给自己找个归处。
谢檀从他们手中接过除夕宴的龙袍,大步往外走去,目光完全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一刻,仿佛她们和那些躬身垂首的小太监并无差别。
宴席间觥光交错,大昭的许多勋贵文臣,如今是他的臣子了。
这其中并没有谢云霁的面孔。
谢檀并不是不记恨谢云霁,只是现在他站在朝廷的角度看待事情,谢云霁的确是一个可用之才,光是他提出的《运河行书》就足以利好千秋万代。
他要将谢云霁留给萧氏皇族。
席间还有很多谢檀从北境带过来的嫡系,跟着他浴血杀出来的,现在都升了官。
朝廷中有远见的,早早与北境过来的武将交好,在除夕宴上明显已结成派系。
然,谢檀并不忌惮官员们的融合交错。
北境过来的周忠都尉,显然俨然是兵部侍郎了,悄悄看了谢檀一眼,见他并无不悦的神情,才长长出了口气,接过礼部尚书递过来的酒盏。
除夕宴上,男人间的场面话你来我往,其中还有一些夸赞新帝应运而生,拯救天下苍生的赞誉,这些话遣词造句极为华丽,这些文臣在讨好皇帝上可谓祭出了毕生之所学。
谢檀听的脑瓜子嗡嗡的,抵住额角,悄然退了出去。
摒退了跟着的太监们,谢檀独自一人走在宫城的甬道内。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高而亮,雪后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气息。
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就在除夕宴,宫人们也都聚集在了那里。
偌大的皇城,此刻很安静,谢檀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让人心变得莫名安宁。
天刚擦黑,宋旎欢就坐进了来时的鸦青小轿。
宫婢扶着轿檐走在一侧,轻声细语地嘱咐:“这会子万岁爷在麟德殿宴请王公大臣们,人都聚在那儿了,咱们趁没人,赶紧送娘子出宫去,娘子别掀帘子,别往外看,免得多生事端。”
宋旎欢应了声,“多谢。”
走这一遭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原以为是什么勋贵侯爷要她,谁知却是进了宫。
宫里有谁要她呢,这些宫婢叫她一声娘子,难道不知她可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宫里谁会要一个妇人?
其实谁要都不重要了,她现在之所以能离开谢云霁,能活在这人世间,就只有一个指望,那便是澜止。
她带不走澜止,只能对这些人听之任之。
是谁要她,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靠在轿子里,脑海中浮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际遇,六殿下助她假死,之后关在侯府后院近半年,进了宫没待几天却被送了出来,实在是叫人困惑。
走了约莫数十步,轿子忽然一个急停,停的实在突然,她差点儿滚落出去。
抬轿子的轿夫将轿子落地落得又急又不稳,饶是她这样在谢家修炼的心境早已平和的大家妇,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奴婢、奴婢该死!”宫婢的声音充满惊恐,应是跪在了雪地上,哐哐磕头,“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圣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