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算得上太平盛世,那朕这个太平天子,岂能做些抠抠嗦嗦小里小气的事儿?”
“皇上,臣不止一次对您说过,要懂得居安思危,居富不奢,这才算是太平天子的真正品格。”
万历皇帝沉默片许,又道:“张先生刚才说朕的父亲一生节俭,奖赏身边内侍只用酥饼,娘亲也常拿这个例子来教导朕。但有一点,张先生和娘亲都忽略了。”
“忽略什么?”
“朕的父亲不是太平天子啊!他当政时,国库连年空虚,当然只能拿酥饼当作奖赏之物可朕现在不同,经过张先生几年的整治,朝廷赋税大为增加,一年有几百万两的收入。节俭固然是一种美德,但若守着金山银山,仍像父亲那样小里小气的,那天底下的人岂不笑我这个皇帝太吝啬抠门儿了?”
万历皇帝这番话显然是歪理,不过是为要钱找理由罢了,但一时却也难以驳倒。
张居正何尝听不出弦外之音?
万历皇帝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国库收入那么多,我这个当皇帝的为什么就不能用一点呢?
这其中,夹杂着怨气,也含着几分威胁。
张居正深感为难,毕竟自己是臣子,而对方是皇帝。
他只能斟酌地道:“皇上,国库现在是充实,这点不假,存有八百多万两银子。可钱多了,用钱的地方也多。譬如,明年开年就得批准蓟辽总督吴兑的请求,要修筑大同镇屯堡二百五十七座,敌台一千零二十八所,初步预算,需要银子一百多万两。”
“还有,维修长城。三年前,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就提议,要在长城上修暗堡,一里一堡,每堡可容三十名士兵。长城是拱卫京师的屏障,每次鞑靼来犯,长城就吃紧,这钱省不得。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谷,抵昌平,全长一千余里,需修筑暗堡一千余座,这笔工程款又得需要一百多万两。”
“还有,治理漕河。潘季驯出任漕运总督以来,认真考察黄河与淮河的水势,为从根本上杜绝水患,提议修建高家堰等护堤一百七十余里,堵塞决口一百三十多个,然后又修筑徐州、邳州、宿迁、清河等地两岸的长堤五万多丈,还得兴建水坝、水闸几十座。另外,像淮安、扬州等地的堤坝,也需重新加固,这项浩大的工程明年就要开始动工,预计几年时间才能完成,初步计算需要五百多万两银子。”
“皇上,别的账不算,就这三笔明白不过的账下来,国库存贮的银两,试问还能剩下多少?”
张居正一口气,如数家珍般,都不需要思考或翻书册,阐述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万历皇帝深感佩服,他不解地道:“可是,张先生,这三件事,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为何前朝不做,非得等到朕这一朝才来花钱实施呢?”
“皇上问得好!”张居正掷地有声地道,“因为前朝的皇帝手上没有足够的钱,想办事儿都办不成。皇上刚才言及太平天子,依臣之见,太平天子手上必须有钱,不怕任何意外的发生但有钱也不能乱花,必须用来巩固国防,为百姓做好事。总而言之,国家的财富本是属于天下人的,取之于天下,当用之于天下,这样才算一代圣君,是万民拥戴的太平天子。”
张居正说话豪迈有劲儿,声如洪钟,将万历皇帝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万历皇帝内心也清楚得很,眼前这位让他畏惧三分的老师说得在情在理,不容人反驳。
……
从云台出来,张居正再也没心思去泡子河了。
本想去私宅那儿放松放松,可去那儿也解决不了万历皇帝要钱的问题。这次又是硬邦邦地拒绝了。
都说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
而且非常明显,因为拒绝,万历皇帝心情非常不好,真不敢确定他还会不会想其它法子弄钱!
皇帝想弄钱,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一念及此,张居正吩咐轿夫道:“走,去珠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