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旗躺在梆硬的床上,默数到一个小时二十来分钟的时候,老者忽然起身离开。
脚步却比猫还轻,似乎担心惊扰到杜旗的睡梦。
就连推门出去,也似乎是就着门外的脚步声开门关门。
油灯还在,却显然被捻暗了一些。
又默数了整整十分钟,杜旗才慢慢从床上起来,吹熄了油灯。
而后,蹑着脚走到门边。
慢慢地将门打开仅容一人进出的空隙,然后又慢慢关上。
做完这些,杜旗又立在门口一会,才凭借着记忆,摸黑回到桌边坐下。
闭上了眼睛。
夜还很长,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这个世界一个昼夜的时间,至少比杜旗本来的世界多出四个小时。
杜旗相信在天亮之前,老者是绝不会去告发他。
他却也相信,老者在天亮之前,绝不容于杜旗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虽然老者的耳目遍布整个琉璃城那些贫瘠而肮脏的地方,甚至有些人尊称他为耳爷。
但老者即便是离开这屋子,也还是会留下一些耳朵听着。
只能听着。
当黑夜降临,三重城墙以外的城池就会陷入彻底的黑暗。
即便是在万里无云的晴夜。
有些挣扎的人世,绝不是月光和星辉能照亮的。
隔着石墙和木门外的街道并不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吵闹。
杜旗曾听过一番话,琉璃城的人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人活在白昼下,一类人活在黑夜里。
活在白昼下的人大多集中在三重城墙以内,另外一类人则集中在城池的边缘地带。
城池的边缘,似乎也是生命的边缘。
只有在黑暗里,门外那些人才无法看清自己和他人的卑微和困苦。
哪怕是为了一个铜钱的利益,双方都可以尽情地在黑暗里争执,而无需心生任何顾忌。
但当一个铜钱的利益都可以无限被放大,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者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更为肆无忌惮。
而只有在这时候,生命有如立于高崖边上。既是生命的巅峰,也可能是生命的终点。
瞎子的世界尚有尊卑,可入了夜的琉璃城,连高贵和卑贱的界限都十分模糊。
门外的世界绝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与其冒险穿行在未知的黑暗里,杜旗此时最佳的选择,仍旧是待在屋子里。
好在,他早已习惯像动物一样,将睡眠碎片化。
他躺着的时候,不一定会睡着。
他坐着,甚至是站着的时候,却可以随时入睡。
而此时,他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下神经,进入一种浅睡眠的状态。
笃,笃,笃。
三声间断的敲门声,犹豫而谨慎。
杜旗睁开眼,望着木门。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他却可以听到稀碎的脚步声响在门边。
犹豫而焦急。
“谁?”杜旗终于开口。
“是……我是我娘叫来收钱的。”
连回答都有些慌乱,而且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不过,只听声音,杜旗便知道是谁在门外。
刘寡妇收养的女儿,刘玉儿。
知道来人是谁,杜旗不觉笑了起来。
苦笑。
耳爷到底是耳爷。
杜旗的小把戏能骗得了别人,却还是骗不了耳爷那只老狐狸。
耳爷知道杜旗可能还留在屋里,却不好过来亲自确认,只好让别人帮他确认。
不过,杜旗并不怪耳爷。
他让刘玉儿过来收钱,而不是随便派个人过来。
显然,耳爷就是明着告诉杜旗,就是他想知道杜旗在不在。
否则,杜旗已经将付给刘寡妇的钱,交给了耳爷,刘玉儿又怎么还会过来收钱。
杜旗用火折子将油灯再次点亮,才说道:“进来吧。”
木门吱呀了好几声,总算打开。
许久,一个迟疑的身影才走进灯光里。
干净,甚至有些鲜亮的身影。
十七八岁的光景,正是女孩初长成的年纪。
刘寡妇家并不近,路上也不会很太平。
而这年纪的女孩,竟敢打扮光鲜摸黑走过外面的街道。
“我应该付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