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真的是他的尸体。
姬有瑕站在一个十分陌生的角度,看着血泊里格外熟悉的手和脚,还有不远处那个他爹口中的后脑勺,难以接受自己已经死了,成了不存于世的鬼魂。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姬有瑕飘在“他”的杀身仇人的马背上,在思考。
这是一支军队,一行大约百人,他们骑着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身上穿的盔甲却是姬有瑕从没见过的样式,同样纯黑,把他们全身都包裹得严丝合缝,只在连接关节的部分泛出一种陈旧的红,那红色十分不详,仿佛从身体里沁出的血……
合着还是一支异国军队?
他姬有瑕,居然在天枢国境腹地,被一支异国军队所杀,这传出去还像话吗!
“喂!兄弟,兄弟你要去哪?兄弟,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姬有瑕在领头人的耳边鬼吼,不出意外,回应他的只有沿途呼啸的狂风。
这些人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但是姬有瑕却只能跟着他们。
没办法,他好像被这颗头捆住了。这些人带着他的头一路狂奔,他这个鬼魂也只得跟在后面一路狂飘。
剩下的大半个身体直接被弃于山野。
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嗅到血腥味而来的野兽撕咬吞食,或者直接烂掉,血肉腐化,成为孕育各种蛇虫鼠蚁的温床,最后化为一堆枯骨,在漫长的时间催化下消失。
就像楚暮沉那样……
不,应该比楚暮沉还惨,好歹楚暮沉还有人收尸。
老爹他们人还在王都,至少弥乐会给我收尸吧?姬有瑕没有什么底气地想着。
“该死,我这处境也太被动了。”
跌宕起伏中,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在他的灵魂中升起。姬有瑕情不自禁地高昂着头,让并不存在的眼泪被漫天的光明晒干,或者被呼啸着的山风吹走。
在这世界上,他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
这条路逐渐崎岖。
队伍越向前进,天空就越是下沉,直到最后已经达到了一种触手可及的程度。
这只百人黑骑,像是在攀爬一座连接在云头上的高山,至山巅处,狭窄逼仄的视野已经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碧霞山,碧霞山绝不是如此,居高而险。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问题是,他死之后究竟被带到了哪里?
姬有瑕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他不知道这症状在鬼魂里面,究竟算不算诡异,但是他是真得喘不过气,尤其是在看到这条路的终点之后。
那是一口锅。
准确来说,是一座看起来烧得正旺的溶洞。
它仿佛是被天外飞星砸出来的,乍看上去,透着股与高山相悖的幽深难测。
青绿色的火焰伴随着紫红色的烟尘不断升腾,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对着偌大的人间,张开滔天巨口。
姬有瑕感觉到,那滚烫的血雾扑在自己脸上,烫出一大片血泡。
姬有瑕伸手拨开呛人的血雾,无比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深坑,妖红色的血,满盛无数人类的断肢,成百、成千,还是数以亿万……白花花的、密密麻麻,正在沸腾的红汤中耸动,散发出无法形容的肉香。
活脱脱的炼狱之景……
“是我误会了。”姬有瑕露出艰涩的笑,无形也无力的手掌拍在身侧的黑色马匹上,“……原来你们是勾魂使者。”
领头的使者已经下马,顺理成章,将拴在马鞍上的头颅解下。
真眼熟啊,和他当时带着小麒麟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当时也这么过分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姬有瑕艰难地看着黑衣使者的动作,一直强压着的呕吐欲,终于在那颗头颅被抛入血池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天旋地转。
姬有瑕颤抖着手指,想要去阖上那颗头颅的嘴。
——他的嘴巴被颠得微微张开,脏污的血液瞬间涌入。也许因为他刚死不久,属于“姬有瑕”这个人的灵与肉,似乎还存留着强烈的联系。
姬有瑕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尝到了满嘴浓重的血腥。
是故意的,他接近怨恨地想!
原来一个人半死不活,被迫停留在生死的间隙,是这种难以平复、也不可遗忘的痛楚。
这里所有的尸块都是活着的。
有人居心险恶,用一丝莫须有的生气,将它们吊在彻彻底底的永眠之前。
手可以抓握,脚可以踢蹬,就连一截肠子,也可以在湿润的环境中像蚯蚓和蛆虫一样蠕动。
但最可怕的,是尸体的头,它可以饮血、食肉。
巨大的崩溃中,灵魂状态的姬有瑕一把掐住那个“姬有瑕”的脖子,拼了命的阻止人类血液,在那副灵活的口舌中游荡。
同样的,也有无数条手臂、无数个拳头、无数的牙齿……在攻击着、啃咬着他的灵魂。
两个姬有瑕,都陷在这鲜红的泥潭里不可自拔。
他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全然都是模糊的血肉。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却知道自己的脖子,正被什么东西踩着、踏着、掐着,不断逼迫着他埋首啃食。
被缚的少年不甘堕落,伤痕累累的脖颈在反抗的过程中,弯曲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
最后,“啪嗒”一声,就这样清脆地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