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翎没有说话,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回答:
“是,在这她再熟悉不过的渊潭山赴约,为了履行过去的约定。”
说完之后,墨翎就以伴侣等太久了的理由想要告辞,结果武烛明接下话茬:“你不是说要到朔峰去吗?瞧你这样,怕是别又在山里头迷了路,不如我给你做个向导,免得你这小伙子瞎转悠。呃,你朋友愿不愿意见生人,还是说我不好跟着一起?那这样,你来决定。”说这话没有别的心思,最直接的原因就只是他想跟这位才认识不久的朋友熟稔熟稔。没错,只要觉得是朋友,不管谁他都这样,热情难拒,还叫人有些不好回应。
墨翎听完半晌没有接话,只见他眨了下眼,随即快速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只要不嫌弃我拖累了你。至于约定的另一人,不用担心,哪怕是一起走一段路也好,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熟悉这渊潭山的广袤深邃。”
武烛明见他答应,往前一抱,结果墨翎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墨翎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一只大手掌住了头,然后就听到武烛明一边揉一边说:“那就好,渊潭山被他们修得四通八达的,我把你带到峰顶之前的小路上,省得你找路了。这回可跟紧些,哈哈。”他笑着往前面走,还不忘招手看墨翎跟上来没,墨翎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快步跟了上去。
渊潭山绝非是什么宏伟的大山,但到峰顶的路也不是好走的,特别是在这种深夜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到头了,不过不是上头,而是下头。真亏武烛明能记得住这些歪七扭八的大小路,但他走时不免奇怪,他越往山上走,就越能感到今晚的不同,过分的安静,不同的风,闪动的光影,只有像他这样熟悉,才能注意到这些细微的不同,要不光看表面,就只会觉得是别无二致的黑夜山林。
越往上,人的痕迹就越少,渊潭山的深邃神异也越能感受得到。一黑一白穿梭在山路横梯,走的都是石砖路面,武烛明本想着要顺着墨翎的步伐,结果回头看时,墨翎是人小本事不小,他健步如飞,加上武烛明对山路的熟悉,两人不带休息,没几下就走完大半路程。一路上武烛明还多聊些话,有的没的都摆上来,墨翎则不爱多说,不是点头就是沉默。
武烛明在前,墨翎在后面跟着,真像只小猫一样。一路上武烛明总感觉墨翎时不时往他身上盯,搞得他后背凉飕飕的。抛去这些,武烛明想着到了峰顶前就可以换另一条路,直接到他昨天,还是今天遇到另一人的地方去了。少见的,墨翎主动开口:“感谢你给我带路,明明只是一面之缘。”武烛明随口答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这么晚了,你那个朋友,看来也不照顾你啊。你本来就不熟路,不是吗?”墨翎没有回答,武烛明停下脚步,他们到了。
往不远处的天边看,黑夜的底色,衬出“朔峰”的奇异巍然,由下观上,脚下的石路石梯,不知是通向山峰,还是通向某处的异境。
武烛明眉毛轻挑,几时没有在晚上来这里,这山峰倒真有几分“神异”的韵味。而且看着的时候,又觉得胸口处的压抑时隐时现,错觉吗?看着“朔峰”黑夜下的轮廓,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印象”在心中显出。武烛明不禁暗道:“今天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真多。”
“是什么?”武烛明一惊,转头墨翎正在看他,自己说出来了吗?“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墨翎再次提醒,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知道什么,两人沉默许久,才见武烛明神秘兮兮地靠近墨翎:“给你看个东西。”他扒开自己衣衫,那黑紫色的纹路哪怕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也很是显眼。尽管这东西让他吃了好一阵苦头,可到了现在,他倒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怀着些神秘给刚认识不久的的人当作一个稀奇来展示了。
墨翎盯了好一会儿,看看武烛明的纹路,又看看他那神秘兮兮的眼神,说:“纹身不错。”武烛明愣住了,墨翎没有等他回话,他走到武烛明前方,转过身来,神色冷峻,漠然的表情还以为他们刚才没见过呢,他说:
“谢谢你给我带路,既然差不多到地方了,就不劳烦你再多指引,就此别过。”他话语礼貌,但没了刚遇到时的谦逊气质,反倒是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冰冷,更与他的少年冷面相吻合。真奇怪,这一路上他也不这样。
武烛明嘴巴一撇,往一旁小路走去,那边不是来时的路。他边走边回头:“那我走了。”又回头:“走啦。”像是有点气愤;三回头:“真走啦。”这次走了很长一段,几乎看不见了,再次回头,墨翎疑惑地挑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武烛明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头离去。
看到武烛明真走了,墨翎严肃的神情松弛下来,并没有马上往“朔峰”走,而是停在原地思考,“原来是因为这个,黑色的毒,那个女人……”他低声自语,“稳定是稳定住了,还是一如既往,不知道分寸……”
“既然你还是看不惯她,还这么着急做什么?一到时候,就迫不及待的上山来了。就不能换个时间吗?我觉都不睡就到这来吹冷风来了。哎呀,在这呢。”
墨翎猛地转身,抬起头来,他完全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在不远处,正对他站着一个男人,中等身材,并不多年轻,脸上带着令人不快的讪笑。
搜寻记忆,墨翎决不认识这个人,如果是以前的旧识,还不至于让他这样警惕。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一摊,说:“你不认识我正常,毕竟我是最近才过来的,和你不一样,你是以前的‘故人’,我只是个外人而已。”男人表现得很悠闲。
眉头皱起,墨翎眼神冷冽,知道自己是“故人”没什么,可他却丝毫不了解眼前这人,目的,来历,都不清楚,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陌路人。不过他可不能耽搁,当作没看到,他神情自若,迈开步子就想走。
“等会儿,你好歹理一下人呀。这样走了可不行,你先看看这个。”男人拿出一个暗红色晶体似的东西。墨翎看见了,故作惊讶,说:“她的遗物,呵……又如何?还请让开,我要走了。”他不感兴趣。
“唉,你怎么,这东西不是她血凝成的吗?什么遗物,人死了才叫遗物!哎哎,你别走,我身上就这件拿得出手的了。”男人面露难色,拦住墨翎。墨翎站着看他能有什么花样,以及,那东西不就是她血水一滴绽开的吗?虽说是有模有样,四面突出,中间还留个血芯,血花,这样描述,还不错。
见男人没有动静,墨翎摇摇头,打算离开。谁知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不如意的是,你还得再留下一会儿。”这声音与刚才男人的轻浮不同,平和自然。他一回头,见男人抛过来那血花:“接着。”墨翎没来得及反应,他手指接触花的一瞬,轻轻碰到,血花破碎。
掉落在地,血华绽放,黑红蔽月,犹若火焰般散开,震向四方。
一刹之间,全失了夜的安宁。
破碎的天空,扭曲的夜色,近看是红色,远看是黑夜深色的天空,血似的裂纹落于地面,全都只因那个女人的一滴血。墨翎有些惊讶,凭借过去的认识,他不认为这单是她一滴血就能做到的,哪怕这些扭曲的异象只是暂时的,而且他还没感受到这些黑红的实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看向男人,估计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男人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周围的一切,嘴里还说:“我叫你接着,没叫你把它打碎啊。”看墨翎还盯着他,又说:“你不是跟她比较熟吗,不知道她这血花有什么用?虽然她的这滴血不太一般,但主要还是靠你。”他笑咪咪地指向天空。
墨翎一看,那赤黑,竟如同风一样的轻盈四散,更像火一样侵染着一切,如刃锋,如笔画,如“墨”一样的变化无常,相融在一起,天空就像变作了一副水墨画,只不过,以赤黑作颜色。
熟悉,再熟悉不过,毕竟这都可以说源自于他。
不过“流淌”在他身体里的,只会呈现出黑色,那红色想必是她血滴的体现。自己刚才就碰到一下,就融进这血了?他早发现腿脚不能动弹,墨色悬于周身,虽不接触,却能在无形中铐住他。看着这黑红烟雾般的东西,他也不慌不忙,心里头还在感叹:“虽然学得不像,但也差不远了。”这些东西连成线,一道一道,就像是锁链般与他相连。他的确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困住,而且,他动了动手指,什么变化都没有。这就代表,“血花”的确学到了些他的本质。但血滴不是用来做这些的,大概这样凭借其本身的特性拖住附住他,稍微压制他一下,也就是极限了。
墨翎冷冷地看着男人,他自己的本事,他自然知道如何破解。这家伙恐怕不会不明白,就这样拖不住他多久,到底是什么目的。血色的蜃景消退得比墨翎预想的还要快,他闭上双眼,只需一瞬,所有异象都会立刻消失。
下一秒,墨翎已不觉受影响,周身轻快。他心中疑惑,自己还没发力呢。
“翎弟,翎弟?你还真跟只猫似的,不让人省心。不是要去赴约吗?还在这站着。”
墨翎睁开眼,哪还有什么天变地异,只有武烛明一张脸贴在他眼前。墨翎舒缓轻笑:“你怎么回来了。”武烛明捏了捏他的脸:“我没走多远,就看到你那边天都变色了,声音我那边都听得见。然后我就飞快跑回来了,没事吧……哎哟,你看看。”武烛明满脸关心,抬起墨翎右手,食指上血滴点点,不知是怎么被划破了。武烛明去吸手指上的血,墨翎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划破了?转而看向武烛明,看到了还回来吗?他想。
“只是一点小伤,我得赶紧走了。”墨翎抽回右手,转身要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
武烛明一如既往带着和煦的笑容,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像是不看着他离开就不放心一样。
“想让我一起去吗?”武烛明双手交叉,笑着问墨翎,摇头,他对墨翎说,
“一定是不能忘记的约定,不要耽搁了。”武烛明再一次转身走去,背对墨翎。
“确有一种缘分吗……我们还会再见的。”墨翎用一种亲切的语气说着,“希望不会很久,烛明哥。”
往身后看,已是没了墨翎的人影,他无奈地摆摆手,径直往山下走去。
“谁说不能再见呢?”武烛明的声音被山林掩盖,身影渐行渐远。
不知走到了哪里,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竟没注意到,武烛明微微侧身,现在还有人上山吗?他没多在意,只嗅到细微的血腥味。
那人直到走出很远才回头,他凝望着武烛明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放开,
良久才见他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低吟自语:
“武烛明吗,真想再见你们就是今天,只是……时候不早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身姿隐没在渊潭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