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秦承魏晋制度,男子十六成丁,梁广已经算是个成年人。
两个月前,他被编入梁氏私兵,家籍注入鹰扬校尉梁闰名下。
第一次执行宗族任务,便是护送梁闰之妻郭娘子回洛阳省亲。
郭娘子闺名郭元君,出身洛阳汉人士族郭氏。
队伍数日前返程,入了潼关便放缓行速,因为郭娘子想要好好领略一番渭南风景。
梁广所在的这一队兵士以汉人为主,他手下十人,也都是梁氏籍下佃农子弟。
今年刚刚成丁,经过一番简拔编为私兵。
队主李方算是半个氐人,和梁广父亲做过袍泽,便直接任命他做了一什之长,统带十名汉儿少年兵。
清冽河水装满四只木桶,梁广双手并提,疾走如飞。
身后十名少年,大多只能提两桶水,瘦弱的一两个,双手提一桶水尚且憋得满脸涨红。
梁广提着水桶走向营地中央,甫一靠近,便有两名披铠氐兵上前喝止,从他手里接过水桶。
满当当一桶水分量不轻,两名成年氐兵各提两桶也有些吃力。
梁广双手提四桶步伐轻快,走了百十步脸不红、气不喘,守卫在畜车外圈的氐兵对他一阵指指点点。
少年兵们陆续把水送到,交给氐兵送入畜车内圈。
里边是郭娘子宿寝之地,他们这一队汉儿私兵,和睡在营地外围的奴人都没资格踏入。
至于帷布圈拢的营地中央,只有贴身侍奉的十几名女婢才能靠近。
梁广远远看了眼,帷布内人影憧憧,想来郭娘子业已起身。
从长安到洛阳,又从洛阳折返走到渭南,他竟然连郭娘子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这露宿营地,从最内圈到最外侧,层层森严,等级分明,如同梁氏宗族内的真实缩影。
“咴~”
一声马嘶乍响,梁广循声望去。
伯长支豹骑马从一名提水桶的少年兵身前冲过。
那少年名叫邓兴,和梁广家比邻而居。
邓兴瘦弱,双手提一桶水走得蹒跚吃力。
战马突然冲来,他下意识躲避,双手一滑,水桶打翻在地,反倒把那匹马吓得尥蹶子。
支豹身子摇晃,差点摔下马背,拽紧缰绳两腿夹紧鞍毡才勉强稳住,惊出一身冷汗。
“贱奴!找死不成?”
支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举起马鞭狠狠抽下。
“啪”地一声,伴随惨叫,邓兴捂着脸倒地,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打死你个贱奴!”支豹俯身一顿猛抽。
邓兴哭嚎求饶,连连打滚,单薄外衫被皮鞭划得破破烂烂,身上留下条条血痕。
氐兵们看热闹似的说笑着,汉儿少年们满脸惊恐。
就是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梁广心底火气噌地窜出,拨开众人大步上前阻拦。
支豹举着马鞭一愣,旋即喝骂道:“滚开!”
梁广抱拳行礼:“请伯长息怒!”
支豹见他不动,更是大怒,猛地抽下鞭子!
汉儿少年们低下头不忍再看,这一鞭子抽在脸上,想来也是皮开肉绽。
蓦地,看戏的氐兵们笑脸僵住!
只见梁广一抬手,便将那鞭子牢牢抓在手里!
汉儿少年们更是目瞪口呆。
伯长支豹家族,世代为梁氏部曲,本人以气力惊人、武艺高强著称,属于梁氏宗族重点培养对象。
伯长为百人将,掌管两个队共计一百兵,更兼支豹凶恶好斗,在场私兵无人不怕他。
不想梁广竟有胆量挺身而出,而且看情形,支豹似乎没占到便宜!
梁广攥紧马鞭,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身后的邓兴,眼神示意他躲远些。
邓兴如蒙大赦,强忍哭呛,通红眼睛满含感激,手脚并用爬到一旁,在几个汉儿少年搀扶下才站起身。
梁广重新看向支豹,目光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还有一丝丝隐藏极深的厉色。
“撒手!”
支豹满面涨红,任凭他如何用力,那条价值三千钱的犀角兽皮鞭也抽不回来,宛如焊死在梁广手中。
“伯长息怒。”
梁广声音平静,“方才仆看得真切,伯长纵马奔来,邓兴为避让才失手打翻水桶,纵使有错,也不该怪罪到他一人身上。”
支豹大怒:“照此说,我亦有错?”
梁广没说话,眼神却表露意思。
如此宽阔的营地,你却偏偏往邓兴身前冲,要么是眼瞎没看见人,要么是故意捉弄。
邓兴若是不躲闪,被战马迎头撞上,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当场毙命也极有可能。
许是感受到梁广眼神含义,支豹恼羞成怒,松开马鞭手柄,猛地提拽缰绳,控使战马扬蹄向他踏来!
碗口大的马蹄眼看就要踩中梁广胸膛,支豹横肉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周围响起一片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