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沐浴所用的大桶、木盆、瓢、舀,烧水的铁炉、陶釜、木柴薪炭就装了几大车。
收拾这些东西,就得耗费个把时辰。
梁广和一众汉兵们起个大早,等个寂寞,草草嚼了几块干硬麸饼,灌一肚子凉水,便踏上返程之路。
支豹率领本队氐兵朝前开道,郭娘子乘坐的羽盖犊车走在中间,其后是奴人仆婢们驱赶畜车。
李方率领汉兵队押后。
梁广带本什少年兵走在最后。
邓兴眼角往下剌开一条两寸长血口,李方从道旁杂草里扯下几枝,说是捣碎敷上就能止血止疼。
梁广试了试,效果似乎还不错。
渭水之上吹来凉风,带着些水汽,驱散仲夏炎热。
逶迤土路旁,一望无际的粟禾麦苗,如绿浪翻涌。
今年关中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梁广回想着出发前,队主李方同他说的话。
捏着鼻子勉强叫了声“舅”之后,李方乐颠颠地告诉他,要想随军南征,不一定要脱离梁氏。
鹰扬校尉梁闰统率一千五百兵,也在南征点将名录之上。
如果能进入梁闰麾下,以梁氏部曲身份随军出征,到时候立下战功,又有梁氏保荐,才是步入仕途快车道的最优途径。
这个时代,想要成事,离不开宗族支持。
宗族掌握人力、财力、人脉、门路,个人荣辱与宗族兴衰密不可分。
梁氏宗族本身就是一座巨大宝库,只要利用得当,便有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事半功倍之效!
可是,想要获得梁氏栽培,至少得成为一名正式录籍的部曲,获得“国人”身份。
也就是从家籍僮奴升为国家编户。
如此,梁氏宗族才有可能为他投入人力物力,为他寻求晋身之资,栽培他取得品官身份,成为梁氏庞大人脉势力网中的一环。
一番话,让梁广茅塞顿开。
如今的他,连正式户籍都没有,脱离梁氏,一旦被公府查获,便是无籍流民。
下场大致有三,一是强征为公田佃户,承担每年高达六成的田租。
二是强行定为兵户,子孙世代为兵,不得改籍。
三是充入杂户,彻底沦为贱民阶层,比佃农、兵户更低贱。
梁广惊出一身冷汗,脱籍一事,是他想当然了。
阶层等级、人身依附在当下时代,对一个人的束缚是难以想象的。
他不可能脱离梁氏而生。
相反,他要想办法利用梁氏资源为自己铺路。
一声“舅”没白叫,李方依附梁氏混迹半生,有他指点迷津,让梁广看清楚前路应该怎么走。
“什长,李队主唤你呢!”
蒙着半边脸的邓兴瓮声瓮气地道。
梁广回过神,往前望去,李方正在队伍前头冲他招手。
梁广跑上前,行礼后凑近,小声道:“舅~”
李方骑着马,咧嘴直乐呵,又俯下身嘀咕道:“方才我打听到,支豹的马被你一拳给打死了!
这下可糟了!
那贼虏绝不会放过你!
你小子这气力,也着实惊人了些~”
李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惊喜的是白捡个威猛外甥。
担忧的是这外甥得罪支豹,只怕小命不保,甚至还会连累他。
梁广也没想到,自己含怒出手,竟然把那匹马给打死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倘若支豹存心报复,我自己担着便是,绝不牵连队主!”梁广正色道。
李方脸色变幻,一咬牙道:“你是我的兵,又刚认了亲,若是撒手不管,叫我今后还怎么在梁氏宗内混?
此事急不得,且容我想想如何打发他才好。”
梁广笑道:“外甥多谢舅舅搭救之恩!”
李方一瞪眼:“好小子,刚才那番话,怕不是故意激我?”
“岂敢!”
梁广哪会承认。
李方气呼呼地骂咧两声,认为自己遭了这小子算计。
忽地,李方余光瞥见道旁有一堆马粪!
“嗯?!”
也不知李方从那堆马粪里看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他一个翻身滚落下马,在一众兵卒惊讶注视下,连滚带爬冲向那堆马粪,而后身子往前一趴,围着粪堆仔细察看。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方猛地把脸凑近马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