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妙玉便去向王夫人告辞说:“我师父传梦与我,说此时宜回江南静修,方有结果,贫尼特来告辞。”王夫人当然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巴不得她走呢,于是也不挽留,只让到宝钗那里领些盘缠。
妙玉哪缺这些东西,于是也不向任何人道别,只收拾了多半日东西,便连夜走了。贾芸与倪二接应,为她们安排好南下船只,待妙玉走后,贾芸和倪二又回栊翠庵中演了回强盗,造出动静。栊翠庵留下的人,第二天都说妙玉那晚让强盗掠走,至今不知下落。结果,所有人都相信,并扼腕叹息:妙玉仙姑竟被强盗掠走,可惜玉一般的人儿,竟被一帮恶人糟蹋。
宝玉这边,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更没了上进之心,贾政也不怎么管他,随他怎样。宝钗也知对宝玉来说,多劝无益,还不如不说,反倒省心。于是,也不怎么理他。
宝玉乐得无人打扰,倒也轻松自在。而宝钗却仍然为家事所累,忙得不可开交。一日,两人正要坐下来静静心,见两个姑子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地藏庵的圆信。见了宝钗,说道:“给二奶奶请安了。”宝钗问起蕊官,圆信说:“原想着领她来给二奶奶请安来着,他却不舍藕官,入了佛门,不知静修,如何能成正果?”宝钗听了这话,顿时心里不舒服起来,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喝。”
宝玉却很感兴趣,想问问藕官和蕊官的事儿,因此原要和那两个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很讨厌这些人,就不好意思张嘴。那两姑子却素来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宝钗道:“再坐坐罢。”其中一个姑子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多时没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今日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去看看四姑娘呢。”宝钗点了点头,任由他们去了。
那两个姑子又到了惜春那里,不见别人,只彩屏独自作针线,便问:“姑娘在哪儿呢?”彩屏道:“别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不吃,只在那里歪着。”那姑子道:“她怎么了?”彩屏道:“说来话长,见了姑娘,只怕他就和你们说了。”她们说话时,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出事儿,就不来了。”圆信道:“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更别说我们是本家庵,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的。如今老太太的事上,太太奶奶们都见过了,只没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来瞧姑娘的。”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圆信道:“他们庵里出了事,智能儿与人私通被报官抓走,芳官也跑了,至今不知下落。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人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走了?”惜春道:“我也不知因为什么,她来告辞时神色紧张,说急着要去找太太辞行,一晩上全搬走了。”“说是被强盗拐走的,肯定被糟蹋了。”圆信与那个姑子齐声说。
惜春听了这话,生气道:“这是哪儿的话?说这话的人需提防着被人割舌头!人家虽遭强盗抢去,就一定不好么?强盗也是人,骨子里强过那些衣冠禽兽的败类。”圆信道:“妙师父为人古怪,只怕也是假惺惺地装正经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哪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颂经念佛,时时忏悔,为修个善果。”
惜春道:“怎样就是善果呢?”圆信道:“谁也保不住一辈子荣华。苦难来了,就救不得了。只有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苦难事,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我们修行的人,虽说苦些,心里却得清澈。虽不能成佛作祖,修成正身,自己也有了依靠。姑娘有所不知,要出了门儿,这一辈子便任人摆布,那是没法儿。若修行,只要修得真,人人均可得道。那妙师父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嫌我们俗。岂知俗才能得善缘,如今到底遭了大劫。”
惜春被圆信的一番话说得切合了心意,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想出家的事儿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们瞧:“你打量我是没主意恋火坑的人?其实早有这心,只是耐着性子罢了。”圆信听了,故意惊慌道:“姑娘快别说这个话!让太太奶奶们听见,还不骂死我们,撵出庵去?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那还不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惜春不等她说完,便红了脸,说:“他们撵得了你,我就撵不得么?”圆信知她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话。太太奶奶们哪就这么简单,依了姑娘的性子?到那时闹出什么事可不好。我们也是为姑娘考虑。”惜春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彩屏等人听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圆信,叫她们走。圆信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再说,便告辞出去。惜春并不留他,冷笑道:“你打量天下就只一个地藏庵么?”圆信不敢答言,径直去了。彩屏见事不妥,恐有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贾珍媳妇说:“四姑娘铰头发的念头越来越厉害了,他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提防些,别闹出事儿来,那会子一定要归在我们身上。”
贾珍媳妇道:“她哪是为了出家?她为的是大爷被发配,安心和我过不去。我是后来的,比不上尤姐姐亲,只好由他罢了!”彩屏等没法,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天的不吃饭,只想铰头发。彩屏等吃受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劝了几次,奈何惜春就执迷不悟。
又过了几日,趁人不备,果真自己剪了头发。如今宁府已经没个主事人,只有贾珍媳妇比她大些,谁管得了?邢王夫人一商量,也只有贾政了。贾政一听,只好亲自过问,他让人领过来,喝问惜春道:“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佛道?竟要抛开我们去庙里?”那惜春毫无惧色,不仅不怕,反而驳他道:“悟道岂有先后?怎分年纪,老爷以你身份,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一句话将贾政说得哑口无言。
惜春又说:“我们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哪一件是无因有果的?凡事皆有因果,不知修行,才会有劫难报应,我难道也得步此后尘么?”贾政见说不过她,干脆放弃:“真是无药可救!你既已走火入魔,而且剪了头发,便成全了你,受你的清苦吧!”说完后,又问她是否有心仪去处。惜春磕头谢过:“水月庵便好。”贾政即刻命人将水月庵的住持智通请来,说明一切。智通欣然应允,当日便把惜春领走剃度去了。
贾府中人知道此事时,无不慨叹惜春青灯古佛的寂寞余生。王夫人埋怨贾政道:“我们让老爷去劝解,老爷却给作了主!挺好的姑娘,嗨!”唯有宝玉,先得了妙玉消息,惊吓了一番,眼看着又要发病。钱槐在一旁却说:“二爷什么话都能信真!那天果有强盗么?你听谁说的?不过是个走的借口,妙师傅是嫌咱家太乱,到别处修行去了。”宝玉这才安心。
即至惜春出家时,宝玉却拍手大赞:“好好好!看来我们家里,只有四妹子是个明白人,幸好她有结果了!我不是女孩儿,若是女孩儿,便和她一起去!”
妙玉出走那天,钱槐恰好陪宝玉去北静王府,便没得空去向钱启和忠顺王报告。等回来得了消息,去栊翠庵一看,只剩了几个不相干把门的,好东西也全带走了。
第二天,宝玉去冯紫英家,钱槐又没得空,第三天才去了忠顺王府。正赶上被凤姐儿陷害的张华父子也在,来求忠顺做主。忠顺听了张华父子的哭诉,又听了钱槐密告,大喜过望,言道:“自作孽,不可活!这回我看你们如何开脱!”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