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六年,袁枚六十六岁时曾给明义写过名为《答明我斋参领》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秋间似村世兄处寄到和诗二章,即景情生,言从心发,押时字韵感期望之深,押经字韵见相思之切;至于廿年转职、六十生儿,正如吟诗者因迟见妙,司马长卿之三年一赋终胜于枚皋之援笔立就也。枚生平不喜佛法,而独于“因缘”二字信之最真,以为足补圣贤语录之所未及,身历名场垂五十年,事事可证。即如枚与君家亦大奇矣!二十七岁时翰林散馆在光明殿考试,蒙文忠公一见倾心,赏其爽俊,嗣后每到宫门必加奖许;后乞养山居,犹托尹相国聘为记室,枚以母老路遥,辞谢而止。三十五年王师征缅,家弟树作宰南阳,办理军需,忽接钦差六百里羽檄,合署惊惶,不知何事,启封乃绝句一章云:“双丁二陆传名久,今日相逢在路途,借问南阳贤令尹,风流得似子才无?”一时士大夫传为佳话。此即令兄讳仁者之流风遗韵也。近年来又以白下程、朱二友假馆华堂,得与执事时通芳讯。一门之内,重叠恩知,或未见而相思,或乍逢而矜宠,倘非陆法和所谓前生有香火因缘者何能如是。枚犬马之齿六十有六矣,人间万事尽付烟云,惟于感恩知己四字,一息尚存,每钦钦其在抱。未知今生得仰见贤人丰采否,言之黯然。
其中的“似村世兄”是尹继善第六子。“文忠公”就是傅恒,而“尹相国”即尹继善。文中甚至还提到了明义的哥哥明仁和袁枚弟弟袁树的来往,如此方知袁枚社交目的性有多强。
乾隆四十九年,袁枚的《明我斋参领扈跸南来见访不值将园中松竹梅兰分题四诗而去余归后钦迟不已寄五言一章》写道:
我与我斋公,相知廿载宽。南北虽乖分,吟笺常往还。终是两人诗,不是两人面。两人心淒然,今生可得见?欣闻銮輿巡,知君必扈行。遍观从臣单,竟无君姓名。因之走东粤,不复候里巷。岂知君竟来,敲门失所望。
这是乾隆四十九年,明义随皇帝南巡到江南,特地去随园拜访袁枚,不巧袁枚外出远游,没有见到。这就充分说明,明义是到过随园的,他那么急匆匆的离开皇帝,往随园跑,想必也并非是想去见袁枚这个“老大哥”,而是另有所图-想看看被曹雪芹倍记繁华的《红楼梦》大观园究竟什么样。因此,他们这种忘年交是靠不住的,明义与袁枚之交往皆因曹雪芹与《红楼梦》,而袁枚却浑然不知。
《随园续同人集·寄怀类》收有明义的《以诗代书寄随园主人》:
几回欲访蓬壶岛,只恐仙风吹却还。
何处更寻楼百尺,凭高凝望小仓山。
若无江令一枝笔,那有陈王八斗才。
昨自邮筒颁二卷,已传衣钵过江来。②
这是交往初期所写,明义称袁枚为“随园主人”,而且是“以诗代书”,大有居高临下之感。
袁枚晚年,在《小仓山房尺牍》卷八收有《上福敬斋公相》一信,福敬斋即福康安,是傅恒之子,明义从弟。袁枚在信中说:令兄我斋先生寄示阁下所撰双忠祠碑记,读之知襄烈公镇卫藏时殉难立功至今奕奕有生气。……枚不自揣,亦想作一木之衔。其奈公府高华,何物不备,书生表敬,出手尤难。喜文字之相知,觉一芹之可献,特恭制龙宾十二、毛颖八床,交令兄我斋先生寄上。
只因福康安是王爷,袁枚诺大年纪,仍不忘通过明义给大官送礼,龙宾是墨,毛颖是笔,所谓文人之礼,礼轻而义重??
乾隆六十年,袁枚写《八十自寿》七律十首,明义依韵和了十首。第十首是:
随园旧址即红楼,粉腻脂香梦未休。
定有禽鱼知主客,岂无花木记春秋。
西园雅集传名士,南国新词咏莫愁。
艳煞秦淮三月水,几时衫履得陪游。
明义的这首诗再次说明,他是读过《红楼梦》的,而且他确信,曹雪芹正是将他的早年居住地-江宁织造府,即现在的随园做为蓝本,才写出了大观园里的精彩故事。他去了随园,游览了其间的风景,才能如此肯定。“西园雅集”,说的是与敦敏、雪芹的西山之会,而“艳煞秦淮”,则是他对曹雪芹笔下的金陵美景的向往。
关于随园,可能爱新觉罗·裕瑞说的更为明白:“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裕瑞也指明,大观园即曹家故址,曹家即江宁织造,与平郡王府结了亲。
另外,还有闽浙总督的伍拉纳之长子舒坤的批语:“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有钞本《红楼梦》一书。或云指明珠家,或云指傅恒家。书中内有皇后,外有王妃,则指忠勇公家为近是。”
这说明,程甲本之前,已经有钞本流传。但这种流传依然范围很小,非常隐秘。而且,唯有明义写诗概括了全貌,不论裕瑞还是舒坤,都没有提及《红楼梦》的主题,还出现了明珠、傅恒的家世说。我认为,雪芹去世前,《红楼梦》的流传就始终保持着被肢解的状态,抄手们往往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喜好,再结合时弊,将原著随意肢解。以至于最后,后三十回逐渐散失,到舒坤所见钞本,社会面上的传言已经与曹氏无关,因为文字狱之下,人们必须学会掩藏与抛弃。
庚辰本有一条非常重要的批语,即第二十回朱笔眉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借阅者是谁?因何迷失?我认为“五六稿”的内容,“迷失”的可能性不大,人为破坏的可能性却不小!我们可以想象,后三十回的大部分内容正是这样,只因为“不合时宜”而整章整节地被逐渐破坏,到程元伟时期,《红楼梦》已经能够被当局接受,但失去的那些内容,却已经永远无法再找回了!庚辰本《石头记》第十六回,赵嬷嬷说“阿弥陀佛,……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旁有一朱批:“文忠公之嬷。”这是说,就连这时的批书者,也认为此书是傅恒家传。
如果“金陵城,六十里,容不住一个苕生子”确实仿自《红楼梦》,那说明,袁枚后来读到过此书,他可能早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就读过了《红楼梦》的初本。而那时,曹雪芹辞世尚未超过十年。
“谢园送茶”的重大意义即在于此,它使我们更加确定了曹雪芹与江南水乡的莫大联系,以及他幼时在金陵获得的美好灵感源。而且,最关键的是1737年谢园送茶事之有据可依,足可证明靖批的真实性,同时也可以看出,畸笏也并不是传说中的曹雪芹长辈。况且,依畸笏所言,谢园送茶时,曹雪芹也绝不会只是个几岁的毛孩子。关于曹雪芹的出生年份,由于没有依据,向来都是红学界的难题。人们总是习惯性认为抄家时雪芹尚且处于孩提,没少为他岁数不足却写下伟大作品而操心。
这时我们就可以了解,雪芹在1737年谢园送茶时已经成年,1715年左右出生是非常合理的。
众所周知,曹府被抄家是1728年,曹雪芹虽只有十三岁,却记忆深刻。他在《红楼梦》中至少有过三次暗示:
第一次是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府(李煦家)来了四个婆子,说是“奉旨进京”,其实就是暗指李煦家被查抄的事。
接下来,又借贾母之语:“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们家甚好。“暗写李煦将李纹、李绮两个孙女偷偷藏在曹府之事,即秦可卿和妙玉。后文又借四人语:“正是。每年姑娘们有信回去说,全亏府上照看。“暗写李纹和李绮(李煦的两个孙女),也就是秦可卿和妙玉,全凭曹家照顾。
之后是借贾母语:“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的亲密。”暗写二姑娘李绮,也就是妙玉(脂砚)更好。可惜就连脂砚自己,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后来便是借四人语:“今年十三岁。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暗写曹家出事儿时候,自己十三岁。
第二次是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刘姥姥的一段话:“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其中,“今年才十三四岁”,也是暗写自己在被抄家时的年龄。
第三次,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有癞头和尚一句话:“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
再次暗写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年龄:“十三”!因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本书不是曹雪芹创作的,所谓“字字皆是血”,真是一点儿都不差。也会据此断定曹雪芹定是出生于1715年(详见《红楼悟梦》之“十二钗与宝玉的真实年龄”一文)。
我们甚至会感觉到畸笏-这个《红楼梦》中人、批书人,妙玉之原型,与她深爱的曹雪芹先生,一起携手,穿越时空,向我们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