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画中人(2 / 2)Aziola的短篇集首页

有一次他来了兴致,问孩子:“我问你,形和神,孰为轻,孰为重?”

孩子有些不解,他又补充道:“形似而无神的画,和神近而形不像的画,哪个价值更高?你更喜欢哪种?”

“嗯……学塾先生说过,画虎画皮难画骨,应该是神似更难得吧?就好像栽树,形似的枝繁叶茂,神似的深根固柢,根不固枝叶再繁茂也会凋谢,而栽实的即使现在光秃秃的以后也会再长出叶子的。”

一十年居于画中,当年只识得几个字的学童也已饱读诗书了,他将思绪从回忆之中拉回,再次审视着画卷,他知道画卷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什么都想画反而什么都画不好,因此要有所取舍,但是有了取舍后的,有限的画卷对于画中人来说是否有些残忍?他自问。

或者说,何为真,何为假?

对于画中人来说,他们的世界自然是真实的,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自然,而对于观画者而言,画中人的自然就变成了诸多可笑的悖谬,或者观画者是否又处于更大的画中?

如果是那孩子,他会怎么答?他自忖。

良久,他得到了答案。

他将画卷平铺,提起笔,饱蘸浓墨,笔墨落下,第一笔落在了深巷中旧铺子里半躺着的中年人身上,却没有留下墨痕,反而是将那人物从画中抹去的同时丝毫不影响画中场景,之后他换了一支小锥,接连下笔,不多时,无穷无尽的山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好山河锦绣,人间烟火随处。

他搁下笔,满意的看着画卷,抬起头,抚须而笑,他对自己说,这就是答案。

……

“中年人”曾捧着的长卷正摊在一张木几上,案前两人相对而坐。

“为了一个画中人,毁了一个化身,值得吗?”来人向着此地的主人问。

主人把玩着颊边的一缕青丝,道:“我不过一介画师,笔下偶得如此人物,自然不宜阻之,而应顺之。毁我一化身,为那孩子造一世界,想我所想,为我所为,便是尽兴,尽了兴,便是得意,既得意,即是自在,既然自在,有何不值?”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十五志学,立志治平,血荐轩辕,或是穷生探自然理,究天人道,亦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万户者,如此种种,欣于所遇,自得于己,以中有足乐而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快然自足,不亦为华年乎?既有华年,辅以壮志,则天地不拘其身,鬼神不损其灵,刀兵不伤其形,帝王不降其骨,可乎?”

许久,对方才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画师叩指敲打着画卷:“少年志气又不为少年所独有,只是随年岁渐长世事消磨而失其锐气,由此才显得格外少见,如今我的画中出现了合适的种子,自然应该好好把握,待其生了根,发了芽,再将新的种子播出去,从而使其朝气塞于天地之间,画卷染之,可使丹青长存,国家拥之,可使社稷千载,天地汲之,可使兴亡流转而薪火相传。”画师叹了口气,又道:“他们在天地中,有调和虚实之用,即使过多可能会致人心躁而不稳,因此不宜过多,却也缺少不得,有时也正是缺了这么一批敢于死谏死战的士子,才使得大好河山显得一派污浊晦暗的场面,若是那些为人君父者广开其路,引得智者尽谋,勇者竭力,仁者播惠,信者效忠,又何至于此?”

“即使是画中人也可成砥柱吗?”

“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