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聿又做了那个梦。

太阳隐去，亿万里铁幕笼罩天地。三百余星斗如同明灯一般渐次亮起，灼灼生光，大如栲栳。

突然，一根如椽大笔从天而降，泼洒出紫黑色墨点顿时淹没了整片宫殿。

又有三首六臂的金甲神人操持雪白利刃，肋下夹着断裂的苍青色龙头，鲜血喷涌而出。

斜次里冲出一头青须白牙黄狼，血盆大口怒张，衔住一头三角白犀牛扬长而去。

巨鸟飞过，羽翼若垂天之云，利爪缭绕青白色火焰，力能开山。

无数庞大的显圣虚影在天地间耸立起来，神秘的祷告声穿越时空响了起来。

“欢迎来到南阎浮提！”

“我的行走。”

——————————

甘州，小龙山，放马滩。

天气渐凉，行人添衣。

此时已是白露，更鼓咚咚咚的敲响，听着鼓点，刚刚交了五更，天色刚刚蒙蒙亮。

赵聿肩膀上扛着三只白羽飞禽，手里拖着一根哨棒，背上挂着猎弓箭袋，腰上别着镰刀，步伐轻灵，腰稳跨端，缓缓行走在村外农田小路上。

村子原本是旧日里国朝开国时的军屯，后来中原又有藩王作乱，又有许多江湖中的武师高手托名镖师隐居此地，所以武风昌盛，至今已经有二百年了，如今的赵聿身负一门“八门拳”，两年时间里也修行到了极为高深的层次。

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老汉，身穿粗布黑衣短打，裹着绑腿，肩上还扛着一根木柄铁锄，体型精炼，也是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

“嘿，聿娃子，猎术大有长进，越发干练了，天刚明就打着物了嘿，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赵聿眯着眼笑道：

“哈哈大爷，我这我刚回，您是怎么知道的我打着两只八斤重的大原鸡啊？”

“你这小子真是……”

大爷摇摇头，继续往村外走去。

赵聿从村口河湾旁的几亩称得上是膏腴的菜田中，割了些肥嫩的韭菜捆扎好，打算待会卖到仅是一河之隔、近在咫尺的甘州州城中，换来的钱钞可以买些日用品。

赵聿如今的家，在村子西头，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在他身侧，还是黄土夯筑成的粗糙墙壁，表面上还有着因岁月而沉淀下来的黑色，那是除潮焚烧后的痕迹，但墙体土纹依然清晰可辨。这样的古代房屋，头顶上房梁和椽子用料都很是实在。

来到这个世界，起初赵聿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灯红酒绿被渐渐遗忘，他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门槛里，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两手捧着一个竹匾，里面是泛起白霜的柿子干，个个都有拳头大小，在天光照耀下，恍如琥珀。

正是他在此处此身的母亲窦氏桂香。

说来也怪，赵聿至今也没搞懂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况，说是魂穿，可这段时间出猎，分明就是自己那副久经猎场的身躯，说是身穿，胳膊上的鸟状胎记又分明不是自己原来所有，以至于闹出了不少笑话，直到后来接触了身边的人，脑袋里才多出了许多这个世界的记忆。

不过窦母因为原身大病一场的缘故并未产生怀疑，而他的心，也被阔别二十余年的母爱滋养了。

“回来了，聿娃子。”

“饿了吧，给你备好了饭在桌上。”

“天冷了，娘给你做了件衣服去换上。”

窦氏未满五十，身形单薄，稍嫌苍老，发丝已然斑白，眼睛有些看不清楚了。

赵聿从怀里掏出六个原鸡蛋递过去，有拳头大小，青色的蛋壳看着就很诱人。

“好嘞娘，不着急，我先把这鸡处理处理，然后我进趟城，给你买点药。”

留一只，卖一只，烧起一锅开水，赵聿熟练的将原鸡扔进水盆拔起毛来。

一只原鸡，放血之后还足有八斤重，简单腌制后足够他们母子吃上三天，尾部的白色翎羽还可以用来制作箭羽。

甘州城。

日头初升，照耀着城池，仿佛盘踞在平原上的猛兽，早年间曾作为军镇，城墙上至今还有刀砍斧劈过的痕迹。

赵聿轻车熟路，自城池东门交过入城费后进入纵横交错的商业街，黑黝黝的山石被分割成一块块，整齐划一铺成路面，踩在上面的感觉很能让人有踏实的感觉。

粗粝、简约，而又压抑，这是这座城池给赵聿的感受。

时间已过清晨，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上面的门户也已经大开，“茶”、“酒”、“烟”、“肉”等铺子的人流络绎不绝，洋溢着生活的气息。

巷道越走越窄，坊间的恶臭味越来越多，污水溢出沟渠，洒的满地，暗娼的身影在窗中一闪而过，零星的、阴沉而戒备的人影交织而过。

转过一条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香火气扑面而来，角落里两间废弃的土地庙立在那里。

这个世界，是有天地元炁存在的，万物有灵，得炁化生，飞禽走兽，跳虾游鱼，无一不是如此。

甚至一些器物，经过人气浸润，或是香火供奉也都能产生些许灵炁，从而能与天地相通。

庙外，枯枝朽木铺满地，门窗上蛛网堆积，唯有存满清水的水缸证明这个地方有人在。

这里住着一个游医，同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制弓匠，赵聿刚醒过来那阵生活艰难，跟这位爷打过交道，得了人家的恩惠。

文老头只是挑个好地方晒太阳，暖乎乎的阳光照的他昏昏欲睡，一双眼睛半开半阖，冉冉烧着的龙涎香在空气之中云霞一般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