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萱和李婶赶到北街时，就看到街上围了一大群人，而沈府的马车正好停在奇宝斋门口。
人群中央仰卧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男子咽喉至胸腹部被撕裂开一个狭长的口子，能直接看见里头的骨头和脏器，令人奇怪的是，他的伤处没有一滴血，几缕残破的麻衣碎片紧紧贴于干巴巴的皮肉上，似要黏连一体。
死者右边跪坐着一个小女娘，看起来不超过十岁，捂着脸，肩膀颤抖着，泪水自指缝间滑落，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
“沈大哥，怎么会这样！我哥哥他……他，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他给我煎药，还说给我拿糖吃……对，糖！一定是我昨晚嫌药太苦，不肯喝，哥哥他才会跑出去买，要是我乖乖喝药，他就不会出门，也不会……呜呜呜……都怪我……”
沈陌蹲在旁侧，轻轻地拍打小女娘的背，安慰着她：“小朵乖，别怕啊！”说着，缓缓解开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裹。
包裹里头装着两袋白糖和一件崭新的红棉衣。
“其实，糖，你哥哥早就买好了，你看啊，这还有一件新棉衣，快入冬了，过些天穿刚刚好。这些你哥哥很早就准备了，原本是打算当作个惊喜，和你昨晚说的话没有一点关系。”
“真的？”小朵抬头道:“可是……”
“你要明白，自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人死不能复生，只会徒增伤感。”
小朵似乎是哭累了，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却又一下向后倒去，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沈陌赶紧上前扶住，将其抱起，交于人群中的一人。
“寻个郎中看看，不过应当没什么大事。”
莫杯停双手接过，朝着沈陌点点头，应了声是。
“还有。”
沈陌招了招手，沐湫转身从马车内取出一个木匣子。
沈陌将木匣子塞进莫杯停宽袖中的口袋里。
“将人好生安葬。”
莫杯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陌拧眉，略带不解道：“怎么，莫掌柜莫不是感动了，要给沈某减免欠债？”
“那得抓紧啊。”沈陌环目四周，突然抿唇一笑，手指向一处道：“家里人来接我了，时间可不多。”
莫杯停嘴角抽动，神色变了变：“沈公子慢走。”
......
马车行驶在傍晚的街道上，李婶和驾车的沐湫坐在外边，车厢内则是沈陌与白芷萱。
“那死者你认识？”白芷萱慵懒地靠在厢壁上，双手作锤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秀腿。
“他是奇宝斋里的一个伙计，那小女娘是他妹妹。”沈陌阖眸，语气森然：“县衙的人来看过了，说是野兽咬的。”
“不像。”白芷萱回想死者身上奇怪的伤口，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况且.....
“闹市哪里来的野兽？还有，地面上只有没几处鲜血喷溅的痕迹，这明显是清理过的。”
“不知道，县衙的人说的，他们说他们会查。”
……
……
冬日的清晨，白雪似柳絮飞扬，铺满了大地，街道两旁的树的枝头上，挂着冰晶，宛如一层纯白的糖霜。
马车缓缓驶停，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公子，悠然居到了。”一阵寒风吹过，白芷萱缩了缩脖子，她赶忙放下幕帘，扭头向沈陌说道。
“公子，该下车了。”
“公子？”
沈陌靠在车厢上，唇角微扬，眼神迷离，显然是在想些什么。
“下车了，沈陌！”白芷萱蹙眉，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啊？哦……好的。”沈陌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慢悠悠站起身，手搭上白芷萱的皓腕，刚迈出一步，突然歪头斜眸，神色认真道:“叫公子。”
白芷萱翻了个白眼:“行了，快下车吧，公子。”
悠然居，北街最大的酒楼，一般是城内达官贵人们宴饮休憩的落脚点。此时，高大的木质门扉敞开着，沈陌二人站在外头，白芷萱抬头看向上方悬挂的雕花匾额：“悠、然、居。”
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宽敞而热闹的大堂。
“呦，沈公子来啦，您随便找个位置坐。”端着琢盘刚上完菜的店小二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走到角落一处坐席，顺道打扫了桌面。
沈陌摸过腰间布袋，犹豫半响，从里头抠出几粒碎银放在桌上道：“那个……上一组今日打折的菜品，不用太多。”
店小二拾起桌上的碎银，淡淡瞅了眼沈陌，转身离开。
不远处靠窗的坐席上，苏木瑾轻呡一口杜康。
“你能来爹和祖父很高兴，自然我也是。不过，这一个月来，你不是上山就是逛街，都没有和家里人好好聚聚，祖父说了，叫我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把你带回家，吃饭。”
“上山是因为庆安王，他奉陛下之命前来清匪，我得过去瞧瞧，顺便，凑凑热闹。”苏木瑾放下酒杯，接着道：“至于你说的逛街，我看上去有那么闲吗？”
“有。”先说话的红衣少年往嘴里送了颗花生米。
“江雪寒！真以为我不敢揍你？”苏木瑾招了招手，“你坐过来。”
“别呀，表哥。”江雪寒浅笑着举起双手告饶：“我错了不行嘛。都知道你苏木瑾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要是过去了，那还有命活吗？”
正说着，江雪寒的动作乍然一滞，目光落在角落里沈陌的身上。
沈陌轻握着杯盏，双眸微眯，唇角嗤着笑，许是说了什么，对面的少女涨红了脸，峰眉紧蹙，两眼死死得瞪着他。
“那不是沈陌吗？传闻中沈相的私生子。他竟来了悠然居？还真是稀客。”江雪寒收回视线，低声道：“他身边的丫头生得倒不错，也不知道卖不卖？”
“什么话都说，不怕舅舅扒了你的皮？”苏木瑾冷笑一声，朝那边望去，见到白芷萱单手托腮，捏着筷子数碗中的肉块，在发现她有抬头的动作，苏木瑾不觉侧眸瞥向别处，少顷当目光移回，却对上了一双明显诧异又略带探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