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nbn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家里有五个七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