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的一些老人跪伏于地,豆大的泪珠滴落,黄土飞扬。
他们从昨日起就开始忐忑的心,终于逐渐安定,并且生起了许久以来都不敢出现的奢望。
“以后的赋役是不是不会像这些年一样多了,毕竟陛下这么仁慈。”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不要命了。”
黢黑的年轻人瘪了瘪嘴,看了一眼监工的鞭子,明智的选择不再多言。
新君即位的信息迅速传遍九州,这次靠的不是快马骑士,而是一个个黔首。
相比于让天下的官吏们知道新君即位,并适应此事,更下层的民众们显然更早的知道了这件事。
大家津津乐道之际,也对生活多了几丝希望。
后面的日子里,大家陆续听闻,秦长城、秦直道、秦驰道,甚至维护灵渠的人,都陆续放归。
“法家当然是最忠诚于君主的思想,但法家之所以崛起,本就是因为务实与海纳百川。”
“各大君主为什么重用法家而不用儒家,明明孔子他周游列国,跑遍了世界,此诚心难道不值得君主扫榻相迎?为其真诚所动?”
“法家刚刚出现之时也并非一派,从商鞅到汝,法家一直在变化、一直在学习,这是好事,那为什么到了朕提出休养生息之策后,君便无法理解了呢。”
胡亥与李斯正在进行君臣问对,但情况看起来像是李斯在单纯捱喷。
单纯放归秦始皇陵与阿房宫服役众人,减少戍转,李斯是赞同的。但皇帝计划将全天下的工程全部停下来,这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而在皇帝似乎提出,这一切行为都是黄老之术指导下做出的后,李斯爆炸了。
祖宗之法不可违!不是,我法家与道家势不两立!
“臣没有此意,刚刚陛下在朝会中讲道:与民休息,这是符合自然道理的,但陛下您讲这是从黄老学说中悟出的道理。”
“前者自无问题,但……”
胡亥伸手打断李斯,“唔,明白了,孤确实有点忽略政治意味的传递了。这样吧,朕想想办法,减轻此事造成的波澜。”
李斯刚想多说几句,问问皇帝为什么搞一刀切,突然看见皇帝狡黠一笑,心里跟着一突,便欲张嘴打断施法,准备开溜。
“左相,这一个月来,朕过得十分不真实,你帮了朕的大忙,朕却一直没有谢谢你啊。”
李斯怕什么来什么,额头直冒虚汗,“臣只是谨守本分,上顺先帝之意,下应臣民之心,陛下得继皇位,与臣没有丝毫关系!”
胡亥来到他的近前,缓缓将他扶了起来,李斯来不及震惊于皇帝的臂力,便听到皇帝说:“先祖秦昭王因魏冉鼎力相助,才坐稳皇位,朕也欲效仿先祖,以定陶城为君酬功。”
李斯砰的一声,又爬伏于地,“臣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臣愿辞官归乡,待小孙初初长成,便自我了结,臣绝不会成为别人攻讦陛下的破绽。”
浓重的沉默在大殿中凝结。
良久。
“左相公忠体国,朕心甚慰,可惜,国家此时真的离不开你啊。”胡亥没有再搀扶李斯,而是转身向高位走去。
“君已六十有七,即将步入古稀之年,朕对你又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听着皇帝似是开诚布公的话,李斯顿时痛哭流涕,“陛下之仁慈,臣同天下黔首一般感同身受。”
“回去之后挑两个能干的子嗣,进宫做个郎中,李家会有后人接班的。”李斯自然是继续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谢陛下赏,臣回去之后,就从那群不成器的子弟里面,挑两个懂事的出来,让他们好好侍候陛下。”
“嗯,不过朕最近有一桩事颇为头疼,突然想起来,李卿可否为朕分担。”
李斯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交错着,“陛下请讲,臣万死也要为陛下做好此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老是听到有人对朕即位不满,旁的倒没什么,朕就是怕诸位兄长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另外,上郡的消息恐怕快要扩散了。”
李斯小心翼翼的接话:“陛下的意思是……”
“朕并不想做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毕竟到最后都会动摇朕的统治,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只能请左相多劳心,帮朕看着点诸公子,朕的老师抽不出手脚,宫内诸事已经有点忙不过来了,还涉及到阿父各位妃子迁宫以及陪殉事宜,简直是一团乱麻。”
看着胡亥右手捏着眉心,给人一种急需别人为君父分忧的感觉,李斯忙不迭的接到:“君之所忧,即是臣之所忧,陛下所担心之事,臣绝对不会让其发生!”
“嗯。”胡亥微微颔首,“此时除了君侯,朕再也无法找出第二个可以相信的人了。”
“陛下此言,真是羞煞臣也。”
“行了,下去吧,没有其他事情了。左相注意身体,李由还得在荥阳呆几年,朕有事情给他,中央这边李相就多多费心了。”
“陛下之恩德,臣唯有用心做事,才能偿还之万一。那臣,便告退了。”
说罢,行了一礼,佝偻着身子离开。
胡亥勾了勾手,大殿中的阴影里窜出一人,身上的衣服和细快的脚步,无不彰显了他宦官的身份。
“郑常侍,李斯今日的表现,与过往吾父召见时有所不同吗?”
“回禀陛下,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显得更加恭顺。”
胡亥点点头,姑且信了,“拟旨。”
中常侍郑履马上小步快跑,来到一旁的案桌旁,将笔蘸入研好的墨水中,竖起耳朵,准备拟旨。
“左相李斯,谏言有功,特增食邑千户,并荫子弟二人,入宫任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