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1 / 2)答案匿在流淌的风景处首页

“老王,救命,这里停水停电了,我要到你家洗澡!”我直奔主题,并不知道自己的口吻近乎撒娇,直到剃着桃心头的老板捂着嘴巴窃笑,我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

昆明是一个省会城市,宾馆居然停水停电,摸着后脑勺马尾辫下湿哒哒的发根,估计马上要捂出虫子,而我两只鼻孔朝天,只有喷出像汽车轮胎大的粗气,咱是文明人不能骂人。对我们江浙沪的女人来说,一定要在洗澡和吃饭这两项内容做选择,90%的女人会斩钉截铁地选择“洗澡”,不吃一顿饭不会饿死,但不洗澡,浑身上下像被不知名的小毒虫咬过爬过,说不定还撒过带腐蚀性的尿,越想越怕整个人坐立不安,像上了难以忍受的刑具。

搓着云南中老年男人特有的被强紫外线晒成黑棕色的大手,宾馆老板向我保证:最晚八点,水和电肯定会来。现在到晚上八点,足足有两个小时,而且万一到了八点,水和电都没来呢?算了,还是给老王打电话,也许他家水电正常,他家就在附近,步行大约十分钟吧。

“我这里一切正常。你要来,也可以。”老王声音一沉,迟疑道,”你等十五分钟好吗?”像是屋里有一个不宜见人的女人。

“你不方便,就算了。”“不不,也没啥不方便的,你过来吧,十五分钟后,我来宾馆门口接你。”

“你不要亲自过来接,别忘记了我是老驴,给我一个准确地址,只要在地球,我肯定会找到。”哈哈,我真没歪着脑袋吹牛,独自行走世界,没我找不到的地方,曾经在泰国曼谷穷人区花了4个小时,在密密麻麻的小巷从房间套房间的群租楼,找到网上预定的小宾馆,牛气冲天的老板还故意不接电话那种。

十五分钟的时间,能干啥呢?我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反正速战速决的做爱够了,但衣服脱得快穿得也快,没时间洗澡,床单也来不及换。

坏笑着,我收拾去老王家洗澡后换洗的衣服,找了一只塑料袋,装了几件干净的内衣内裤,还有沐浴露洗发水毛巾等洗漱用品,找衣服的时候翻到了一件压得皱皱巴巴的黑底白条连衣裙,拎出来看看,某大牌修身款的,适合正式约会,清秀俏丽中不失稳重大方。这次出门怎么带裙子呢,白白占了宝贵的双肩包空间,为了配这真丝料的裙子,还塞了一双米白色的横搭襻珍珠扣,浅口圆头的小羊皮低跟鞋,哈哈,黑白连衣裙配古典风格的皮鞋,我这个风尘仆仆的强盗扮一回袅袅娜娜的书生,笑着把连衣裙塞回包里,等等,突然心有一动:过几天去弥勒见那个65岁的大爷“春”,咱可以穿啊,带都带了,总不见天日塞在包里,对不起我辛辛苦苦背了一路。

给老王留了20分钟,多出了五分钟,重点部位快冲也够了吧。出门的时候,看着笨头笨脑的蓝色塑料大拖鞋我犹豫了,老王家不会没有一双多余的洗澡拖鞋吧,老王虽然单身但不代表没有女客。

按照导航,很快我找到了老王家,一个还算漂亮整洁的小高层居民小区,带喷泉的小公园,人行道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修剪整齐,几株玫瑰色的三角梅迎风招展,一眼看到老王的白色两厢小破车,残花败柳屁股朝外,停在一堆50万以上的车辆中间,挺有风格的,像是来收废品的。

估计就是这个楼,再次核对了一下外墙上的楼号,打开擦拭得铮亮的电梯时,老王已经笑眯眯地等在电梯口,背在身后的手攥着一块铁锈灰的抹布,他脚蹬一双半新不旧的红色软塑料拖鞋,身穿一套半新不旧的蓝色背心短裤,上面神气活现地印着白色的“深圳某学校”几个大大的英文花体字母,有几个字母已经掉了,及膝的短裤宽宽松松,像上世纪80年最流行的多褶半裙。不破,能穿,咱就不能扔,云南老王真勤俭节约会过日子。

“你们那里怎么会停水呢,真不方便了,昆明很少停水停电的。”老王嘟囔着“老板应该退你一天房费”。他已经洗过澡洗过头,脑袋似乎大了一圈,没有干透的地中海发型,几根稀疏的头发弯弯曲曲地粘在一起,这露出更多面积的陆地,“哟,没想到你还是自来卷发,祖上风流有老外基因啊。”我开着玩笑,不忍心笑他的发量。

“请进。家里有点乱,不要介意哦,”老王的身体挡在虚掩了一条缝的门口,似乎又不想让我进去,屋里似乎传来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女的,好像用我听不懂的方言飞快地抱怨什么。“放心吧,我不是来检查卫生的。”

莫非屋里真藏着一个女菩萨,她和老王还在拌嘴,我应该马上满脸堆笑,叫她嫂子还是阿姐,再找一个理由逃跑呢。事实上,跨入老王家门的一刻,我听清楚了,叽里呱啦的说话声是来自小收音机的BBC广播。刚松了一口气一抬眼,我的五官和七窍以及五脏六腑,这些器官从紧缩、松弛,坍塌,我真的彻底傻了:从门口,被捆扎成半人高的硬纸板箱壳随意散落着,蜡黄的低柜、荸荠色的高柜,灰色的长条茶几,铺着绿格子塑料台布的写字台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铁皮的奶粉罐、瓷质茶叶桶玻璃的辣椒瓶,塑料水杯,个个满是凝重的包浆,空气里混着汗球鞋、旧枕头、新鲜猫屎、烂果皮、耗菜籽油、陈花椒粉等混合起来的味道,四面墙被款式各异的柜子占据,露出的高处分别挂着伟人60岁时穿中山装的大头标准像、“家和万事兴”的彩色十字绣横匾,一本2011年的挂历两只调皮的卷毛狗憨态可掬,还有一副立式长轴的古代山水画,像是朱耷的风格,“这是哪位大师的真迹?”站在那里,假装很懂似的凝视了很久,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不敢回头看老王,我的表情肯定僵硬古怪复杂,我需要调整呼吸以适应这里的环境。

“开玩笑,我哪里买的起真迹啊。前年我在西安旅游时逛庙会,我买的,连画带裱不到400元。我喜欢八大山人,他的画带着文人的傲骨。”老王轻描淡写道,“你随便坐,我给你切西瓜。”他的身体钻进过道里一只巨型冰箱里,旁边是三只装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我不细定睛敢看具体内容。

“不要切西瓜了,卫生间在哪里?”咬着牙,我打算速战速决速退。屋子里,空出来的灰黑水泥地面还算马马虎虎,至少没有太多的拦路虎,能让人不用侧着身子,去卧室、去卫生间、去厨房,天知道老王怎么把好好的房子搞成这样。

“这间卧室是我的,这间是我妈妈的。离婚后,我妈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你也知道老人家,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都是宝贝,我也随着她。她去世后,我心灰意冷也懒得收拾,拖着拖着,一直就这样,让你见笑了。”老王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嘴里边解释着边顺手拎起茶几上一把长西瓜刀,切刚从冰箱里取出的一只黑皮大西瓜,切开的西瓜红红的,一片片紧紧排列在堆满各种调料瓶的餐桌上,可怜桌子面很快不够用了,“来阿猫赶紧吃,非常甜。”

可是你没洗西瓜也没洗刀,我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我脾胃比较弱,不敢吃冰西瓜。我先洗澡,洗澡。”哈哈,我撒谎的本事越来越见长了,明明西瓜是我的最爱之一。

“来,我教你怎样调试水温。”踢着拖鞋,老王带我走进了大约五平米的卫生间,谢天谢地,卫生间还算马马虎虎,好像是全家最整洁的地方,没有呛人的骚味,马桶没有污垢、马桶盖完完整整,脸盆上的圆镜没有大的水渍,白色的台盆没啥毛发,只是套上一起的五六个大大小小的红、蓝、白的塑料脸盆脚盆占一点地方,不过肯定不妨碍我洗澡,“我马上拿出去,马上。”老王也发现这几个盆有点碍事,抢了一步一哈腰,像抱孩子般把这些盆抱了起来。哈哈,谁做老王的闺女,肯定很幸福。

打算关门时,发现居然没有门锁。“卫生间竟然没有装锁……这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我心里暗自嘀咕着,怎么回事。

门外老王倒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一般,扭过头对我说道:“哦,对了,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其实当初装修的时候之所以没给卫生间装锁,也是迫不得已啊。你也知道,我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都很担心她一个人待在卫生间里会出什么意外状况。万一真遇到点啥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可就糟糕了。所以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干脆不装锁了,这样至少能保证随时可以进去查看情况。希望你能够理解哈。”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无语,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呢?现在才告诉我,搞得我都有点措手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