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独自行走至今，已是不易。”国师声音轻如落叶，话语隐晦曲折。

未等人细思，此时炉上水沸了，明夷伸手提起水壶放在了一旁。

国师将茶置入盏中，茶叶在滚水中翻腾，这一过程中，每滴水都像是承载着大自然的馈赠，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波纹，映衬着茶叶的翠绿与生命力。

这，是茶道？

明夷并不擅茶，但她此时却仿佛能够因茶而察觉出国师的心绪起伏。

“人各有命，义父不必挂怀，如若不是义父当初捡了我，说不定我如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或许也是境遇凄凉。”

明夷边说边笑，笑容将脸上的皱纹挤出了一朵朵绽开的菊花，花儿并不美丽，却如傲霜秋菊，迎风而立。

“你六识清明，心性豁达，面对世事纷繁，也始终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本应非凡俗中人...”国师话音一顿，似有未尽之意，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父女相见本是欢喜之事，然而义父??透出种种难以言说的无奈，这是预知世情而又只能深藏不露的矛盾吗？

她无法揣摩，只能感受那份沉重的气氛，装作若无其事。

国师轻声说道：“会好起来的。此次为父在修仙界的秘境中得到了一些古籍，据古籍中所记载，高平秘境将于一年后开启，其中或许与你的来历有关。”

忽然听到关于自身来历的线索，明夷不由心中一紧，眸子陡然亮了一亮。

国师拿出两册书籍，娓娓道来：“著书之人乃是惊鸿仙子，万年前已飞升至中千世界，此书是她的自传。你自小所带的木牌并非寻常之物，惊鸿仙子见闻广博，其中似乎有类似记载，你拿去细细研读，想必会有所得。另一册是本女子锻体的功法，也是她所留，此功法前三层无须灵力，你拿着自去琢磨吧！”

明夷心头稍松，只要有了线索，便有方向，更何况义父还准备了功法。

她接过书卷，心中感激，嘴唇微微嗫嚅，却久久并未说出只言片语。

看出她心中所思，国师风清云淡地说：“你是我女儿，多年来为父并未尽到父亲之责，如今也只是做了父亲该做的。修仙者六亲缘薄离群索居，寻常闭关动辄几年或数十年也是常有，万般皆是虚妄。”国师的话语见解深刻，意味深长。

明夷觉得修仙是个探索自然规律和哲学思考的领域。有了当年小树林的经历，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她眯眼点了点头。

“眼下距离书中所述机缘还有一年，彼时或许会有修士也参与其中，这两箱书籍是修仙界一些常识，你多读些也是有备无患。”

说完衣袖一挥，桌上忽然凭空出现两个大箱子，国师又自怀中掏出了个小布袋子，施法后便把两个箱子收入了小布袋中，递给了明夷。

“这个是低阶的储物袋，无须灵力就可以用。”随后便把使用之法传授给了她。

明夷没有生育过儿女，但公孙一族子侄众多，公孙复辈份高，她名义上的曾孙辈也有好些个，心中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隐隐发热。常言道大恩不言谢，她暗暗将这份恩情铭刻于心中。

等她理好了情绪，便为国师沏了杯茶。

“义父，我想了许久，不知当不当问？您为我安排了这些，是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冥冥之中她早有预感，终于问了出来。

国师的声音宛如孤寂庙宇中空荡着的回音，良久方才落于耳中。

“为人一世，终有穷尽之时，就算是修士也终有一日会陨落。”

原来，老身真的时日无多了。

命在旦夕，明夷扯开嘴角淡淡一笑：“女儿明白的。”

“我们所在小千世界有佛修、道修、儒修、魔修，妖修，但这些并不是全部的修行之道，将来说不定有人踏出新的修行道路。”

义父边说边拍了下明夷的肩膀，临了，又加了些力度重重地拍了下，语重心长地说：“古籍所书高平秘境的入口就在凡界，一年后便会开启，高平秘境之中危险重重，但，那是最好的机缘，也将是你此生最后的机会。”

听完义父这段话，明夷悟了。

高平秘境中虽是九死一生，但若是能取得机缘，查清自己所携的秘密，那么或许又将是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场属于她的豪赌，赌或不赌，都是日薄西山行将就木。

人之将死，胆子也大，反倒有种孤注一掷地酣畅淋漓。

止不住内心的澎湃，她胸怀激荡，昂首道：“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头一仰，便干了手中的茶。

“痛快！”她狠狠地掷杯于地。

“呯！”一声，杯子摔落，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碎片散落一地。

……

使光了劲摔杯令她脸上浮起一层潮红，但明夷双眸明亮，仿佛闪烁着光辉。

“我知道有个地方，将士出征又或是江湖儿女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必要仪式。义父您想啊，大伙儿一碗酒干了，之后必然摔碗，以示决心和视死如归的勇气。那气势，慷慨激昂！啧啧！”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那是饮酒以壮豪情，你是糟蹋东西。你个糟心的臭丫头，这能一样嘛？快滚！”

虽然被骂，但瞅着国师并无火气，她开始顺杆子往上爬，掰扯道：“谁家还没个糟心的啊，改明儿老身带上几个糟心崽子来给您请安。您女儿的孙儿辈，该唤义父为老祖宗了吧。”

她歪头想了想，腆着脸皮道：“等您见多了糟心玩意儿，就知道女儿最是纯良不过了。”

“滚蛋。”国师抚额失笑。

“得呐，就走。”明夷朝着院外走去，嘴里还不忘叨念着：“下回老身带上几坛好酒，备上大碗，咱也摔上一回碗，以壮豪情。”

……

明夷离开清明院，软轿已在外候着了，老血栓经不起晃悠，她冲着丫鬟们挥手说道：“老身走走，你们退下。”

今日与义父的交谈带来了许多信息，独自走走能够令她捋清条理，保持清明的头脑。

而明夷住的小满院距离这儿并不远，以老寒腿的脚程，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