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师弟,是因精血、心神损耗严重,方才晕厥,无甚大碍,好生休息将养将养就可,只是你们搬山拳的这种荒唐法门,还是少用,对他不好,我也没……咳咳,反正就是对他不好。”
“老卫,多谢了。”
次日清早,天香楼别院,顾璀与傅新甲将请来的回春武馆弟子送走,才相互微松了口气。
两人回返院中,坐在亭台石桌前,打量了一眼身后安静的房间,低声攀谈了起来。
傅新甲摸着胡茬下巴道:“魏师弟,昨夜那副状态,加上刚刚回春武馆的老卫也确切诊断了,与你我的判断一样,是精血心神的枯竭导致……师弟,你说,魏师弟真的,如他所说,半日功夫,就悟了猴桩?”
顾璀也沉吟了起来,许久才摇摇头道:“魏师弟当时应是有所领悟,状态兴奋才脱口而出,真正悟通猴桩,我想应当不是。不然,这等天赋,当初也不需要半年功夫,才气血入门。”
亭中一阵叹息,似包含着遗憾的复杂情绪。
傅新甲道:“虽如此,但魏师弟应是粗粗看到窍门了,怕不用多久,也能和程师弟一般,以此‘顿’法,悟得猴桩。”
顾璀认可地点头,颇为振奋——
“魏师弟属实内秀,若真能以此入门,咱搬山拳又多了一个有望宗师的师兄弟,当浮一大白。”
内练宗师,放在以前,以黑水县这等规模,一县都未必能有十个。
只是近十年以来,天资卓越之人如遍地开花,当真应了那句话,天下英雄有如过江之鲫,方多了些。
但也依旧能扛起一脉武学的传承了,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被奉若上宾。
搬山拳若多了一号这样的种子,自是大喜事。
傅新甲也喜不胜禁连连点头,却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由喜转忧,有些愁眉苦脸道:“唉,没想到魏师弟初试牛刀,就迎来了悟得猴桩的契机,早知如此,我定不会抱着‘开玩笑’的心思,找徐娘子去助他修行,这下,倒是有些麻烦了。”
“我就知道,师兄你当时果然不安‘好心’,不过兴许也是你这一套乱招,方有今日之成效。”
顾璀笑骂了一句,缓和气氛。
笑着笑着。
他自个也笑不出来了,犹自跟着有些长吁短叹——
“若真如此,那魏师弟便是因徐娘子‘因缘得法’了,照门中规矩,虽不一定要收入房中,但也不能置之不理,任其在这天香楼受磋磨。”
“唉,其实徐娘子,是个身世清白的。”
“早年,她父亲是县学的教谕,正宗的书香门第。夫家公公就是那上任章老县令,年少时,她完婚不久,丈夫离世,一个人将儿子章小秀才辛辛苦苦抚养大。章老县令则是年老,终是盼得调来黑水县任职,与孙子相聚。”
“但章老县令,过于刚正不阿,不通人情,一起民女奸杀案中,竟敢秉公办案,治王家家主幼子的罪。”
“王家走了府衙的关系,顷刻就将案子翻了过来,可是恰恰不好,当时有个叫大刀汪五的侠士,路过黑水,听闻纨绔劣事,当即替天行道,直接将王家主幼子给做了。”
“王家主共有二子,长子天生痴愚不受待见,次幼子乃是老来得子、很受宠爱,王家自然是将那汪五给捉拿了千刀万剐,但还不解气。”
“即网罗罪名,将章老县令下狱,家当充公,家眷发卖教坊司。”
“徐娘子的儿媳妇,也是个清白人家,受不得这等侮辱,悬梁自尽,章小秀才也是个情种,夫随妇去,独留徐娘子一人。”
“她那教谕老父亲,见她没自尽守节,也以一杯毒酒撒手人寰。”
傅新甲听着,也没打断顾璀的话,他不是家族出身,但身为武馆弟子、公门中人,这等事还是知晓的。
但顾璀这般从头道来,显然其中还有他不知的缘由,需讲给他听。
顾璀缓了口气,接着暗叹道:
“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大部分师兄也知道,就是那王家主令徐娘子灭门破家还不满意,还要令徐娘子入教坊司天香楼当老鸨。”
“缘何是老鸨?”
“那王家主可是有过一番计较的,言若是强令操持皮肉生意、恐徐娘子熬不住生出死意,不如令她这等清白人家去做那更厌恶的王婆事,见识一个又一个的良家女子堕入贱业,如此长久熬磨意志,比简单折磨,更为解恨。”
“且,南湖守备潘大人的表亲花大官人,其娘子也与徐娘子有些远房亲戚关系,也能庇护徐娘子在天香楼,不去做不愿之事。”
“于是,徐娘子就能随意回绝客人。”
“据我所知,徐娘子自二十年前至昨日,应还是清白之身。”
“不想因师兄之故,毁在了魏师弟那里。”
傅新甲摸了摸胡茬下巴,用以掩饰些许惭愧之色,他不像顾璀那般大家出身、消息灵通,一些琐碎事情的原委,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比如,天香楼的老鸨徐娘子,竟还是清白之身?
说出去,谁信啊。
所以,这事,也不能说怪他是吧。
顾璀则是继续道:
“坊间多有传,徐娘子是苟且偷生。”
“其实,鲜有人知,五年前章老县令家祸起时,章小秀才的娘子已怀有身孕,还早产诞下了一个女婴,才悬梁而去的。”
“徐娘子正是为了独留人间的小孙女,才苟活于世。”
“那女婴起初是被王家收养,两年前听说无故失踪了,想来方才师兄以云山水贼之事要挟徐娘子能有效果,应是拿捏住了她唯一的软肋,即她那失踪的小孙女,怕是与云山水贼,有所干系。”
傅新甲脸上惭愧之色更甚,有些感慨地责怪道:“师弟你既知晓,怎不劝我?”
顾璀脸色也有些讪讪,道:“一来,那王家家主对徐娘子自愿待客自甘堕落,是乐见其成的态度,如此倒也不算得罪王家;二来,师兄动作太快,我脑子转过来时,事都定下了,我这个做师弟的,又怎么好意思驳了师兄的面子;三来,就是如方才所说,没料到魏师弟,会在徐娘子那里‘因缘得法’。”
傅新甲听闻,又叹几声,复归起初的愁眉苦脸姿态:“那现在,那徐娘子,我们该怎么替魏师弟处置才好?”
顾璀细细沉吟,片刻后提议道:“师兄,那王家是四大家族,若要将徐娘子从天香楼解救出来,还得从长计议,慢些稳些来,起码等新来的县令与老师之间的事情解决后,才来处理这个。”
一提到这个,傅新甲也是面色微沉,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