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高处看,可见京城远近屋檐上片片层叠的素白,天边的夕阳的光束从这雪色尽头照射出来,变幻出橙红橘黄的光,在这无尽雪白中添上异彩。
霍宁珘坐在玉腰楼的窗前,听这玉腰楼的总管事禀报着有用的情况。玉腰楼正是霍家兄弟两人设在京中的情报收集地之一。
将雪景尽览,也将近处的街景尽览。
他这时却是分心看着不远处的街上,那里是一家书铺,而陆莳兰正与裴夙隐正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
她嘴角含笑地与裴夙隐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因为要与他分开表现出丝毫失落,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了即将拥有的某种向往的生活而开心。
他的目光胶在陆莳兰身上,眯了眯眼,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后,陆莳兰与裴夙隐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霍宁珘笑了一笑,只是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
陆莳兰回府不久,便被陆伯爷叫了过去。
陆伯爷慈和道:“首辅就要离京,你怎么着,也该去向首辅道个别,也不枉我请托他将你调回京里,还处处照顾你一场。”
“是,祖父。”陆莳兰答。其实她不大想去,上回霍宁珘将她压着亲吻的那个力道,令她有些退缩。
“空着手去也不像样,带坛子酒去罢。”陆伯爷叫人拎出一坛酒来,酒坛子不算大,瓷釉颇为漂亮。
他道:“这酒是我珍藏多年的桑中雪,哪怕是与漳洵台最好的酒相比,也不会差,也算配得上首辅的身份。”
陆伯爷说着还打开了酒坛子,道:“你来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莳兰从未觉得酒香过,更没觉得酒好喝过,她其实还是只爱喝甜水和果饮,便说:“是不错。”
陆伯爷颔首,道:“那你去罢。”
陆莳兰看了看陆伯爷,提着酒坛子出门了。她却没有直奔霍宁珘府里,而是抱着酒坛子,坐在马车里转了两圈。
上回,她只是对首辅说了不愿跟他走,他已然不悦。她再带坛子酒去欢送,更会惹来他不高兴罢。她觉得,他现在应该并不想看到她。
但最后,她还是去了侯府。权当最后做个了断。
到了侯府外,陆莳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此的心情,那时带着忐忑来道谢。不过大半年的光景,竟令她觉得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陆莳兰来到侯府里,等了一阵,对方才回府,她见主人家终于回来,便上去见礼。
她以为霍宁珘不会搭理她,毕竟他上回算是赶走她,谁知男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酒坛,淡淡道:“来找我喝酒,为我送行?”
陆莳兰点头,她终究是个与人为善,宽以待人的,何况是对霍宁珘呢。
她顿时就不再去想上回霍宁珘突然的粗鲁,而是道:“回京以后,我总是给首辅添麻烦,也没有哪里能帮得了首辅的,得了坛好酒,就想过来感谢首辅。以后,与首辅相聚的机会也不多了。”
听到她最后那句,霍宁珘沉默着,不置一词地看着她。
陆莳兰有些觉得,原本就冷的气温,似乎更低。
但出乎她意料的,沉默过后的霍宁珘略微一笑,竟很有闲情逸致似的说:“好啊。冬日最适合的,便是红炉温酒,踏雪寻梅。有陆御史相陪,自然是好的,跟我来罢。”
陆莳兰心里松了少许,便跟了上去。
霍宁珘穿行在梅间,在前面引路,并未回头看过她。
他今日穿的是大氅,衣衫飘逸,仅仅是背影,便有风姿夺世之感,映在簇簇的梅间,如丹青挥就般的引人注目,那画面叫跟在后面的陆莳兰也看得怔了一怔。
霍宁珘带陆莳兰到一座近似赏雪暖阁的密闭八角亭中。
这处景致极好,加之看了霍宁珘命人呈上的酒具,陆莳兰这不爱饮酒的,也起了煮酒的兴趣。
因这一套碧蓝色灵狐酒具实在俏皮可爱,别有匠心。她便主动道:“首辅,我来煮酒罢。”
霍宁珘自是同意。
陆莳兰煮好酒又分了酒,端起自己这一盏,朝霍宁珘敬了敬,道:“首辅,我先干为敬。”她和谢遇非一起,也学了些敬酒的话。
陆莳兰饮酒时总是先闭上双眸,翘而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颤动,那仰头的姿势自然而优美,碧蓝色的酒杯让她的手指更显晶莹。
令看她喝酒的人是一种享受。霍宁珘看陆莳兰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才移开视线,开始喝自己的。
抬手将酒盏到唇边,霍宁珘却蹙了蹙眉。
这个酒中有别的气味,以他对危险药物的熟悉,令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他伸出舌尖只微舔了一点,立即更为确定。
霍宁珘倏然看向陆莳兰,眸中变化不定。
陆莳兰注意到霍宁珘端着酒杯不喝,问:“首辅怎么不喝?”
霍宁珘定定看着她,只是片刻便做出决定,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朝她一亮空掉的酒杯。
陆莳兰见他也喝光了,才开始倒第二杯,道:“不过,我酒量浅,顶多就喝五杯了。首辅可以尽兴。”
“好。”他道。
陆莳兰果然又喝了几杯,她却渐渐觉得自己有些热,身上热,脸上也有些烫。只当是酒烈了些,也没有多想,抬起纤细的手腕,用手背贴着发烫的前额,沿着微红脸颊,一点一点试着温度下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酒后有别于平时的妩媚举止,眸色变得极暗。
他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好整以暇看着她,突然问:“你这酒,哪里来的?”
“嗯?”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珘,眼里有微微涣散,如实道:“祖父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