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袁厚几次想要将秦老三抓捕归案，但终究抵不过现实多方带来的压力，愤怒也逐渐被消磨殆尽，成了咽下心口的窝囊气。

这些边郊往事何拾忆并不清楚，只是自顾自地溜达着，一步步走向南郊，得意于自己三两句话便套出了幕后主谋，并不知道、也不在意秦老三是谁。

是谁重要吗？能大得过自己青天大老爷吗？杀人偿命，就这么简单。

袁厚几次想出言提醒，但想着何拾忆是读书人，脑子好，行事自有分寸，也怕冲撞了何拾忆一鼓作气的气势。因此虽然略有惴惴，但终究一路无话。直到深入南郊，四面八方围满了身怀利器，不怀好意的恶汉后，何拾忆才吓了一跳，悄声问袁厚，“老袁，走错了吧。”

袁厚摇了摇头，心里筹划着突围的路线。

双方对峙着，袁厚握着刀鞘的手已经微微出汗，他散发出的气势随着对面人数的增多而愈见微弱。这时，水泄不通的人群让出了一条路，一个颌面宽阔，横眉虎目的中年人踏步而来，他头戴玉笄，身披暗紫绸服，显得很是高调，如此大的排场，想必定是那个秦老三了。何拾忆挠了挠头，原本以为秦老三会是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莽汉，没想到却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土财主。

秦老三面带笑意，毫无防备地走到二人面前，还未停下，一把玄黑色轿椅就被一个威武汉子搬过来放在秦老三身后，秦老三看都不看直接歪歪斜斜地坐下往后一仰，慵懒地盯着袁厚说道：“这不是袁大捕班，怎么？总算想通了，想来我这糊口了？”

还没等袁厚回答，秦老三就自顾自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等你说了，你这说话的性子，要是真来了我非得急死。”说罢，周围那些恶汉也咧开了嘴。

何拾忆不爽，随即嗤笑道，“我说秦老三啊，你说话倒是挺快，但不也都是废话。”

秦老三抬手拦住了周围瞬间绽放的刀光剑影，看都不看何拾忆，摇头晃脑地继续对袁厚说，“袁大捕班，怎么还把你媳妇儿带来了。”听到秦老三这句话，周围的恶汉好似为了自家主子助阵般，爆发了一阵整齐的嘲笑声。

“行了，你走吧，媳妇儿留下。”不知怎么地，秦老三看着袁厚，突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直接抬手赶人，与其懒散的气质不同，周围顿时杀气四溢。

利刃出鞘，不止一把。

何拾忆气地咬牙切齿，抬手解下腰间书吏令牌，单手高举大吼道：“朝廷命官在此，谁敢造次！”闻言，原本冲天的杀气为之一凝，肃然的杀气荡然无存，随即就是如潮涌至的嘲笑声，这次笑声是真心的，因为不甚整齐，却甚是响亮。

南郊外的百姓疑惑地盯着南郊，寻思秦老三他们这是准备提前过年了？

待众人笑声间歇，秦老三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气喘吁吁道：“一个小小书吏，连个品级都没有，也就比那些民壮强点，还朝廷命官，老兄，你是真的有意思。”

何拾忆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委屈地问袁厚：“老袁，他说的是真的吗？”

袁厚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何拾忆有些无地自容，当场蹲下掩面而泣，这下又是收获了一大波眼泪和嘲笑。此时的秦老三不禁真的开始有些欣赏何拾忆的搞笑天赋了，不由得摇摇晃晃地轻拍着轿椅的扶手，赞赏地说道：“行了，看在你把大伙儿逗乐的份上，我答应你个要求，说吧，来干嘛的。”

何拾忆闻悉大喜，坦然自若地站了起来，朗声道：“太平街市西边的平术药铺，有个叫牛二的伙计被杀了，我们怀疑你们的人与此事有关，该死，甚至那人昨晚还踹了我一脚。现在！所有人排成一列！站直！抬起头！本官要挨个辨认！”

秦老三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人我找到了，来，带上来。”说罢一个被破布条堵着嘴、五花大绑的人就被摁在秦老三身前跪下，何拾忆眼力不错，一眼就确认，确实是昨晚那个獐头鼠目，装神弄鬼的中年人。

秦老三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跪下的中年人，略带调侃地说道：“我说你啊，虽然叫麻子，但办事儿是真不麻利，杀个人怎么还被人看到了呢，还给了我们朝廷命官一脚，这下我可保不住你喽”未等眼前被称作麻子的中年人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秦老三便已抽出身旁威武汉子的环首刀，挥手斩落麻子的人头。

人头滚落在旁，血溅却落在何拾忆身前的泥土，娇艳如同待放的红梅，这红梅带着些许的死有余辜，却又隐隐透露着不该。秦老三像是累了，又恢复了此前兴趣缺缺的样子，随手丢下环首刀，倚靠在扶手上，懒洋洋地安排道：“行了，出卖咱的肯定就平术药铺的那个钱老不死的，你，现在带几个好手，分两批，一批去药铺给他和他伙计剁了，店烧了，另一批去他红石巷那处老宅，给他一家老小全宰了，对，他家那个狗不错，给我抱过来，别给我吃了。”听到这句，大家看向不远处一个彪形大汉哈哈大笑，大汉不好意思地摸摸了光头，领了命，带着旁人退到人群身后。秦老三耷拉着眼，目光转向何拾忆，对着面前滚远的麻子人头微微抬了抬下颌，打了个哈欠。

下一秒，何拾忆一个虎跃将秦老三连人带椅扑倒，然后抄起地上的环首刀，抵在秦老三的喉咙，速度之快以至于在场一阵沉默，无人反应过来，甚至连袁厚都惊呆了，连刀鞘都从掌间滑落都没有意识到。

何拾忆狞笑道：“行啊秦老三，不光当着朝廷命官面亲手杀人，还当面密谋灭人满门，按照本朝律令，够处死几回了吧。”

秦老三喝退众人，眼中并无恐惧，反倒饶有兴致地盯着何拾忆的眼睛，“嗬，咱们的朝廷命官这是要当英雄为民除害啊，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何不问问你那相好的，我这姓氏的人，你杀得还是杀不得？”

何拾忆紧紧盯着秦老三的双眸，毫不退让，但口中大吼道；“老袁！你说！这人杀得还是杀不得！”

袁厚这次是真急了。张大了嘴想要快点说出答案：这他妈可是皇族子弟，杀了可就麻烦了！但他真的太着急了，虽然回答快了许多，但却没有回答完——

“杀！杀！杀……”

何拾忆温柔地笑了，看着秦老三眼中的瞳仁颤抖，娴熟地砍下了秦老三的人头。

“……杀不得啊！”秦老三的人头随之掉落、滚远，撞到麻子的人头，发出了小小的一声——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