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茵和白陈从那时起,只好买最便宜的衣服和人工合成食物。他们卖掉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搬进简陋的出租房,省吃俭用。
但依旧杯水车薪。
白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一天天地绝望下去。在之后一个夜晚,他偶然撞见父亲流连在一家廉价的性偶俱乐部的门口,抱着另一位女人。那女人对父亲说:“你已经把他们养得这么大,不如抛下他们,和我走吧……”
那个晚上,父亲不知道白陈撞见了他。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无论他对姐弟俩怎样粗暴,又或者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他终究无法亲自当着孩子的面,提出离开的想法。
但白茵和白陈其实一直很清楚。他们一整夜没睡,听见父亲在楼下悄悄地收拾行李。白陈想冲下去质问父亲。
然而白茵拉住白陈的手。“他不会要我的。”她说,“治疗我的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也一起跟着他走吧,他或许还愿意带上你。”
白陈看见,说这话的时候,白茵的眼神一点点地低垂下去,直至被埋入没有月光的最深的黑色里。
最后,那个晚上,白陈没有去找父亲。他陪着他的姐姐一起挤在那间狭小的阁楼内,听到父亲蹑手蹑脚地开门离开。
父亲坐进停在街上的浮空出租车。那位女人也许早已在车上等他。昏暗的车灯很快隐没在满天的雾霾中。城市的轮廓,宛如一只巨大的蚂蚁。
白茵和白陈,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
然而,白茵如今也已经只剩下一具尸体。
当白陈终于按照地下诊所的医生转告他的地址,赶到白茵的身旁时,她的脸早已毫无血色。白茵冰冷的身体,被摆放在棺材房的角落,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布偶。
她的皮肤上没有发现伤痕。杀死她的是一串精致的神经病毒代码。
神经病毒代码如同一把锋利透明的手术刀,巧妙地划破白茵的脑机接口的防火墙。她大脑中的神经结构被扫描、记录,然后过载、破坏。
这是一种高效的杀手级病毒程序,大概率来自某家高科技巨头公司的内部。尖端、冷酷、前所未见。
检查白茵尸体的人告诉白陈:“病毒程序烧毁了白茵的神经系统。即使用最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再辨认出她大脑皮层的形状。”
白陈看见昏暗的光线,照在白茵的白色衬衣上。因为神经元被烧毁时的痛苦,她的表情很不好看,甚至有些狰狞。
沙尘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窗外传来。无论白陈如何握住白茵的手、如何调换观察她的脸颊的角度,她的眼睛也再不会睁开。
白陈又想起那个夜晚,在父亲离开以后,白茵患有渐冻症的身体当时已经逐渐笨拙无力,但她还是把他抱得很紧。白陈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他们的血管里流着相似基因的血液。
可是,此时,她的手臂冰凉,宛如海底最深处的寒冷月色的倒影。
白茵最后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块半透明的记忆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