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啊,电视塔上有些冷,你确定要让我在上面做观察员,而不是刘晓斌么?”我按下讯息器,问老刘。
“你就给我在上面待着,”老刘在公共频道喊到,我同时听到了许多人的轻笑声,”你这个月已经四次违反‘勘察员守则21条’了,还有两次是连续的,再来一次就记过,上面已经警告我了,小心今年考核分低于40被降级的,到时候全队都要挨批斗。”
“不就是未经申请就进入二段态么,再说这也由不得我啊。”我抱怨说。每一位共生者进入二段态的方式都不相同——有的人靠化学物质激活,就像是吴铭,打一针高钙溶液就行;有的人靠物理手段,如刘勇义,得用280伏特的电压电击;而有的人方式尤为奇特,比如喝一包血浆;至于我则极简单:受伤。
老刘叹一口气,”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刚立了功,支局总书记也发来电报要嘉奖你,但规矩是规矩,功劳是功劳,郑夫之局长定的律令很严,你自己看着点。”
我沉默了,良久才吐出一句“好”。
“各单位回归岗位,准备计划,等待嫌疑人出现。”刘勇义最后说道。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我站在四百米高空,一望无际是夜幕下的灯火,阑珊如天上的繁星斑驳。
“现在是11:02,嫌疑人尚未出现,完毕。”在危楼处蹲守的老刘说。
凛冽的气流如针一般刺来,不过刚好能让我保持客观、冷静和清醒。风衣在我的背后被扯弄着,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战旗,巨大的风压几乎让我要踉跄一步。
“公园处嫌疑人未出现。”沈依然说。
轻微的嗡鸣声。风改变方向致使高塔极微倾斜的嘎吱声。我自己的呼吸声。耳边总不得清静。
“我在北源街上看到杨冥了。”刘晓斌说,“东关路交界口上。”
我让殖生牵扯我的晶状体,视力短暂提升至6.0以上,面颊依旧冷得生疼。“都听到了,”刘勇义说,“计划A。”
我远远看见一个自行车上黝黑的青年,周牧开着红旗从槐阴路汇入主道跟上了他;北京现代,由沈依然驾驶,从公园出发向更前方的路口逼近;老刘踩灭刚点上的烟,伸手招了一辆出租,也开始向杨冥夹击;刘晓斌转身,亦步行离开原地。
风愈发地紧了。地面愈发地矮了。世界仿佛弯成了一个弧面,我将视力拉扯到7.0,杨冥因此成为了焦点。
我远远看见他蹬车的脚步一下下加重,红旗也渐缓着提速;肌肉紧绷着,他不时回头看一眼,我和周牧都知道他起了疑心;变速器上了最高档,自行车身猛得一颤,他把车头一提,我刚按下了讯息器,他身子一起,一刹那间,就那么颠跃过了60cm高的护栏,消失在了一条小巷中。
“各单位注意,”我说道,同时再次瞪大眼,视力达到极限的8.0,“杨冥摆脱了周牧;重复一遍,杨冥摆脱了周牧。”
“槐阴路北金泰小区旁路。”周牧照着路牌,补充说道。
血液的流速加快了,我感到全身开始发烫。凛风依旧着,寒冷着,内与外因温度仿佛变成了两个世界,灵魂与肉体如若分离。
百万的细节面在视野中旋转着,扭曲的画面让我的大脑卒然升了温,但细节经过处理留了下来。我仔细盘算了一下,思维在殖生分泌的利他林下变得镇定而敏捷,启声——
“沈依然你现在调头,金泰北门就在你对面;老刘你上东关路,另外几个南出口都在那儿;红旗是支局的公务车,挂的是白底牌照,这点上的疏忽让周牧暴露了;北京现代挂的虽是蓝底牌照,但沈依然你也谨慎些,现在正是杨冥最警惕的时候。”
远空中航班的震响压迫着我的神经,我后退一步,脚下也变得极模糊——现在算来,我现在该戴三千度的远视镜了吧?
只是一霎,不出所料,杨冥从北门闪出,转弯时40°倾角,时速至少70km,而沈依然恰在他的后面。
“老刘在西环路入口停留一下,沈依然你只管向前开,周牧上高架桥,刘晓斌保持计划A。”我喊道,心中竟有一丝畅快——尽管我和老刘都没提到但其实大家都对于我来当观察员的另一层原因心知肚明:这项工作,只有我能做到最好。
水泥路上有几处皲裂,杨冥不得不减速到时速50km,同时为了保险再跳过一层护拦与所有机动车拉开距离。
“我看到他了,”沈依然说“但我跟不上他。”
“不要轻举妄动。”我盯着杨冥右转,用手机给刘晓斌打字,同时对沈依然说:“你在长乐街左转。”
“左转?”“左转。”
她向前开,照办了。
高空中风速稍减,我这时才意识到。刘晓斌把我要的插件发了过来,我通过卫星频带下载,同时打开高德地图。
“就是这个路口,老刘你现在调头;周牧你从玄武路入口上高架桥然后西行;沈依然你停留一分钟。”我说着,指尖在高德上一划,把温泉路上的左转调成了红灯——刘晓斌发来的插件,直连市交通部大数据,以他自身为信号放大器,与卫星同频。
时机卡得刚刚好。老刘转过弯时杨铭恰转上东关路。
“跟上他,”我听到老刘对司机说,“追上了再给你五百。”
“我上高架了。”我听到周牧汇报。
“我马上到。”刘晓斌发声。
我同时听到的还有呼啸的风声和高德地图的提示音。
我再一划,东关路与长乐街交叉路口便只剩下了左转的绿灯,直接延长到999秒;沈依然所在的路口被我用红灯全面封锁。
世界,向上的五百公里,与此时无关;向下的六千千米,也被我忽略。所以高塔变成看台,城市作为棋盘,楚河汉界展开在浓依然所在的温泉路上,我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一盘残局——只剩六步,胜券早就握在了我手上。
首步车九平四——老刘的出租毫不掩饰地朝杨铭加速,逼得杨铭左穿右突,穿梭在车流之中,于前方路口加速左转上了长乐街。
长风,凌乱了我的思绪。但世界,却在我的眼前愈发清晰。杨冥在我的眼中身形攒动,一闪一瞬,细节尽收眼底!
第二步马二退三——沈依然在温泉路十字路口等来了闯红灯急驰的杨冥,追了上去,转向灯在我眼中化作了流光;周牧暂时停靠在了高架的旁道上,守株待兔候着杨冥;刘晓赋,从地铁站出来,作好了布置,继而上了一边的台阶。
我把地图上的红绿灯调回正常,摸索着退出了软件——由于高度远视,我现在已经看不清百米之内了。
但还不够:由于杨冥与我的距离又远了几千米,我渐渐很难看清他,他的身影糊成了一个点,湮没在了北京现代之前。
北风呼啸,猛地停顿了它的战歌,我心一横,决定而走险,一下子把视力拉扯到了9.0左右。
这人世间总是寂寥,唯有造化总一成不变地抛着硬币决定着一切。宛如白云苍狗,我的右眼忽地失去了视野,变作了一片漆黑——晶状体破裂,内容物污染了视网膜,殖生要将它复原至少是十分钟以后了,除非我进入二段态,但这不会获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