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我的亲戚帮忙。”
“那么那些罚款就都罚完了是吧,那太好了。”
“还剩一些,我也跟亲戚商量了,只是还没说好。“
“那就尽快说好,这可是个大事。我们不能栽在这上面不是?当然,我也会想想办法。“
“是。“
芬多说完便躺下,他很疲倦,视野都还是迷迷糊糊的。此刻正下着雨,太阳从乌蒙蒙的云团中探出来,穿过屋顶的缝隙将光倾洒在卡丽尔的侧脸,同时那发出如同钟表转动声一般声响的雨帘,陪衬着卡丽尔平静的脸庞。卡丽尔经历了判决,但此刻她看着芬多,内心一切宵小般的穷恶都被这种得以适从的感情包容了。她虽饥肠辘辘,自知生活贫苦,家徒四壁,但她始终认为这平静内心的幸福大于了这所有的苦难。
芬多相反,他无法再次沉浸于幻想当中,现实的种种问题压迫了他。他昏睡的时间里,往往在梦中追寻以往的自在生活,同时一次又一次在那审判结果带来的罚款与宣告的折磨中晕头转向,而在他醒来后又不得不面对全部的现实,尽管他本意不愿如此,但事实就是事实,他除了接受,就只剩下了会不断积累的怨愤。
他怨愤的原因不过来自现实,现实使得他的幻想渐渐溃烂。他烦躁,想发泄,他望望妻子就莫名想掐死她,想要压倒她。他摇摇手,招呼妻子靠过来。妻子艰难地俯下身,他伸出手抱住妻子的腰,但其实他很想就这样不断用力,让妻子感到痛苦。
但他终究没下手,而是把种种感情转化为一句话:“那天你不在家就好了,我就不会说出那些话。”
妻子浑身一抖,牙齿打颤,这话无疑是对她的谴责,不过是委婉的倾述,但不改变芬多对她的厌烦,也不改变这句话的性质:芬多正式将卡丽尔从这个家中剔除了。即使是无心之言,即使只在这么一刻,却流露出芬多的真实。卡丽尔的内心重新开始骚动,她挣开芬多的怀抱,躲到角落里,开始来回踱步。她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全身颤抖着,嘴中念念有词,语气一会儿虔诚,一会儿惶恐,而她所讲的,无非就是上帝,饶恕,信仰,赎罪这类字眼。忽然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全身一定,抬着头流下了大量眼泪,嘴巴咧开,上下两排黄牙显出来。她不动好久,芬多感到奇怪,下床要去看看,结果卡丽尔径直倒下。芬多来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没了呼吸。
卡丽尔被夹在上帝的谴责与芬多的抛弃里,所以她彻底死去了。
这便是这个清晨芬多想起的事,他内心在那事之后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是他害死了卡丽尔,他知道。他并非不爱卡丽尔,在他的爱里,卡丽尔是唯一的爱人,那怯懦的卡丽尔,在他的世界里永远都是那么恬静,那么美丽。他能感到罪恶,他背负了深重的罪孽,他知道。
他现在茫然且无助,孤零零一个人走着。今天还是得干活,他向农田走去。
路途中他听到了啼哭声,他向声源看去,一个婴儿躺在河中的巨石上。
夜色尚有,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婴儿的背后就是太阳,河中芦苇轻轻荡。
芬多受到了号召,他感觉灵魂正推着他的身体向前走。他一来到婴儿身边,婴儿身上就开始冒出虹色的粒子,粒子绕上他,在他的眼前编织画面。画面讲述了婴儿如何到这里来,还有婴儿的名字:姒·该拉忒亚。画面中出现的女人恳求芬多能收养孩子,但实际上,不用恳求,芬多就已决定要收养她。
这或许由于芬多的赎罪心理导致,或许是他从孩子的哭声中看到了卡丽尔的影子,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而为之,但他的心灵还是重归了以往的兴奋。他抱起孩子,发现生命竟是如此轻盈,他看着孩子脸上的泪痕和孩子失措的表情,他能体会孩子经历的有多么悲惨,在这种体会之中,芬多产生无限的同情。他开始想,如果孩子没有遇到他,那将会是怎样的人间不幸,到这里,芬多认为他已背负了一种不可旁贷的使命,他不得不将自己的人生与孩子的人生相连,同样,卡丽尔的一言一笑,以及她的存在过的证明都要一并融入。他内心某个尖锐的刺入物消失了,不再有烦躁,不再有厌恶,一切的释然了,都解放了,从而一切恢复往常。
卡丽尔死去了,但芬多似乎让她死而复生,在他今后的人生,他都会与她的死亡相伴,并在他的赎罪中与这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一起构筑他的新的一生。
太阳就要浩浩荡荡升起,芬多也终于舒了口气,他哈哈笑着,对着孩子吻了又吻。
“卡丽尔,对不起。”他对着孩子这样说道。
……
……
有关芬多的故事,大多由他本人讲述,然后流传下来。其中不乏一些他的改写和自我澄清。
我自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很大一部分都是我个人的遐想。只是我一想到,与芬多有类似经历的人有许多,便会在书写时加以猜测他会如何想。毕竟像芬多这般的人,被生活勒着,肉体劳累,就连灵魂也会偏离那通往天国的圣洁之路,他们内心的想法往往与自律的教条背道而驰。但一当回忆起这一类的往事,他们必然会修改某些惨痛的部分,并将这些化解为一种个人的英雄行为,然后在自嘲中夸耀自己,满足自己。同时又把身边的事物变为自己的所有物,并理所当然的掌控,在此之中聊以慰藉。
所以我才能对芬多的故事作出这种联想吧,但我不认为他们生来便有什么注定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只是注定要来到这个世上,接着不得不变得可憎可恶罢了。
无论怎样,他都还是救了姒,于是姒的故事真正得以开始。
接下来,我会正式讲述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