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从遥远的对岸穿越纪海，踏上这片名为锦的国度，赤裸双脚，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抵达人烟之地。

锦国的奴隶拥有黄色眼瞳，奴隶的孩子也拥有黄色眼瞳，无一例外。基因依血缘延续，他们被称作“黄眼儿”。黄眼儿们分散各地：有的居住在荒野洞窟，工作是挖矿；有的居住在平原草棚，工作是耕种；有的被主人收容，工作是服侍。

天女顺着气息摸回家。少女的名字是嬅姬，与爷爷居于洞窟，二人相依为命。父亲死于矿塌，母亲被贵族带走，兄弟姐妹四散，不知所踪，奶奶吸入大量粉尘病死，只剩年迈的爷爷每日勤恳挖矿，肺部严重受损，恐怕时日不多。

天女念蝴蝶献身之大恩大德，决意带嬅姬同族脱离苦海。

为避免麻烦，天女用布条蒙起双眼，隐藏黄色眼瞳。她向着锦的王城出发，踏过埋没白骨的荒岭，踏过哀怨连绵的浓雾，踏过累积千年的罪孽，从一片死地走到另一片死地，准备与皇帝谈判。

她终于抵达王城。城中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面带祥和微笑，尽显盛世繁华之景。原始财富大量积累，充沛的物质令百姓摆脱恐惧，良好的教育令百姓道德高尚，强大的国家令百姓倍感荣耀。天女立于街边，不被任何人注意。她嗅着清新的泥土芳香与温暖的食物气味，留守繁荣中最后一寸寂静。

一只乌鸦落在她身后，低头啄地面的食物残渣。天女不具人类气息，乌鸦感应不到，只当她是块石头。

天女不扰它，静静感受王城的构架与脉络，历史与未来。

此时，一辆马车驶过街道。天女避让马车，后退几步，却忘记身后乌鸦。这一脚结结实实踩在乌鸦身上，疼得乌鸦嗷嗷大叫，扑腾着翅膀飞开。它骨骼寸断，内脏破裂，强撑残破之躯，追在天女身边叫骂，没一会儿就跌落在地，起不来了。

天女为表歉意，从身上揪下块肉，捏进乌鸦身体，令乌鸦骨骼融合，内脏复原，完好如初。不料，这引起乌鸦更大的愤怒。它认为天女依仗神通，肆意行恶，又用恩赐侮辱自己。

“臭娘们儿！我不要你的肉，快拿走！与其背负这玩意度过一生，我宁愿去死！”

恢复健康的乌鸦抖擞精神，追在天女身后，用更大的声音辱骂她。天女不闻不问，一心只顾向皇帝居住之地前行。乌鸦落在天女肩上，在她的衣服上拉屎撒尿，狠狠啄她的头，天女毫无知觉。乌鸦没能如愿伤害天女，心火反倒灼伤自己。

天女一路前行，正大光明走入皇帝寝宫，竟无人发觉。天女扯下蒙在眼上的布条，皇帝看见一双只属于奴隶的黄色眼瞳。

皇帝问：“你是谁？”

天女说：“我是天女。一位奴隶将她的躯体献给我，我才能以如此姿态现身。蒙受恩惠，我要回报她，特来请求你释放她的同族。”

皇帝说：“既然你是天女，又何必请求我呢？”

天女说：“在这个时空，他们是你的财产。依照规律，我得请求你。”

皇帝说：“你大可施展神通，降灾于我的国家，用恐惧胁迫我们，掠夺我们的财产，带领奴隶们前往应许之地。”

天女说：“天下广袤，处处有原住民生活。何来应许之地，不过侵占他人家园罢了。”

皇帝说：“我的国度同样不容他们侵占。因此，就算我同意你的请求，你又能带奴隶们去哪里呢？”

天女说：“当新的土地诞生，我将带领他们迁徙过去，届时还请不要侵占。”

皇帝大笑：“哪里会凭空出现土地？”

天女说：“不会太久，但尚且需要等待千百年。在此之前，我们将移居原始森林，绝不妨碍贵国正常运行。只要得到你的同意，我这就立下契约，整集人口，带他们躲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皇帝说：“好啊，现在请施展神通，降灾于我的国家，用恐惧令我折服吧。从此，你的威名将流传千古，人类世世代代敬畏你，在恐惧的阴影下供养你。”

天女说：“我虽有神通，却没有改变规律的能力。规律同样是我，我无法自我改变，只能显相于人，以人之力改变你的心意。”

闻言，皇帝便断了后顾之忧，生硬拒绝道：“你什么也做不到，我又怎会同意你的请求？臭要饭的，还不快滚出去！”

天女铩羽而归。

见天女走出宫殿，躲在树梢的乌鸦振翅追上，在她头顶盘旋，叫骂不休。天女不予理睬，只惦记如何改变皇帝心意。她走上街道时，消息早已流传开来，王城子民都知眼睛蒙着布条的是天女，纷纷唾弃绕行。因为天女要掠夺他们的财产。

从此天女孤身一人，唯余乌鸦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