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谈论天道和人道时，有人只想和你谈论弹道。

锦国领袖是全然的科学崇尚者。他自幼酷爱机械、火药与航海，成年后以王储身份在国内大力推行科教政策，高度重视国内工程师和科学家，甚至远行去国外挖掘需要的人才。他能上位锦王，实为众望所归。（由于行代津不承认锦国皇帝，锦国统治者开始使用国王名号）

新王厌恶艺术与宗教，视其为华而不实之虚物：这两件东西，使勤劳的人变得懒惰，谦虚的人变得傲慢，智慧的人变得愚钝。艺术与宗教因新王的独断主见，遭遇毁灭性打击，迅速没落；科技发展势头截然相反，国家生产力节节高升。

“是时候了。”一日，锦王宣布：“佛多霍物产丰厚，只有强者才配拥有。行代津人不懂得如何利用矿产和燃料，更不懂得如何经营殖民地。我们要将佛多霍从他们手中抢夺，这对锦国和佛多霍的未来都是好事。”

锦国军队漂洋过海，入侵佛多霍，正抵达鹰青部的领地边境。鹰青地理位置关键，是突破佛多霍的口子。佛多霍被东西两国轮流殖民数百年，早已无所谓谁是殖民主。鹰青军队不愿卖命，象征性比划比划，就等待行代津军队的支援。

锦国军队只对着天空和黄土放空枪，炫耀自己先进的武器，便有足够底气震慑对方。果然，鹰青士兵哪里见过冒火又带响儿的铁管，连忙撤退。锦国军队不加追赶，原地驻扎，观察对方反应。

鹰青首领多龙听了前线来报，心中清楚无法战胜。行代津虽有火药技术，却在火器制造方面鲜有造诣，而锦国已获得了不可想象的成就。那是名为科学的魔法。

行代津使者坚持令鹰青寸土不让，顶在最前面，好为行代津驻军探明敌情。多龙严词拒绝，表示敌人强大如妖魔，自己绝不会让军队去白白送死。

二人争执几番。使者见使唤不动多龙，气得破口大骂，要向总督上报鹰青王谋反叛逃。

多龙一听就乐出了声：佛多霍被轮流殖民数百年，真当我们在乎主子是谁？

她不犹豫，做出己方损害最小化的决策：放弃防守，迎锦国军队入城。

高级文明只需对落后文明展露实力的冰山一角，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鹰青乃是佛多霍七大部落之首，精通射箭、骑马、打渔、狩猎，素以悍勇闻名。多龙因兼具力量与智慧得到推举，是一位影响力极大的首领，她的决议必然经过深思熟虑。与鹰青接壤的虎利与鸦弥见状，自认无法抗衡敌军，也纷纷跟着降了。锦国不费一兵一卒，神速进军。此时，行代津的军队已密密麻麻聚集在鹿觉和狍信，发誓不再让锦国推进战线。

锦国士兵排列阵线，端着时不时喷火的管子。管口缭绕的烟雾散去，士兵如割苗般倒在尘土飞扬的血泊中。士兵就算被砍掉半个身子也能活，却因身体被穿了个小小的洞而死。他们七横八竖地躺在那里，像为某种神秘仪式献祭。

行代津在战时也尝试制火器，却与锦国的精巧工艺天差地别，除了把自己炸死，就是射到不知哪里去。恐惧溢满行代津，彼时锦国已蹚着鹿觉和狍信的焦灰与血水，由东至西将行代津的驻军逼至佛多霍最后两处领地：鹤达部与貂未部。

行代津派使者与锦国谈判：我军势弱，愿甘拜下风，割让佛多霍土地。只是鹤达与貂未两地直通我国国门，您如此强大，若从这两地出发，铲平行代津简直轻而易举。如果锦国军队驻于这两地，我等恐惧万分，只有全民皆兵，与贵国殊死一搏。

锦国尚无支撑远征的持久战国力，便止步于此，按协议与行代津分治佛多霍。总督府的职位，改由锦国派遣入驻。

佛多霍的黄眼儿对新殖民主充满好奇。锦国人来了，马不停蹄地开采矿产能源，铺设铁路，大兴基建，开办学校，将技术教给黄眼儿们，好让他们有干活的能力。黄眼儿们虽未能摆脱劳苦，可与先前被行代津殖民时受的苦倒也相当，因此并无怨言。

况且，昔日行代津只顾掠夺资源，如今锦国却命他们为自己的土地铺建基础设施。黄眼儿天性乐观，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干起活来倒也乐呵。那些国内做不好的繁重项目，一到了佛多霍就迅速发展。锦王赞叹佛多霍人民勤劳肯干，顺从听话，便将更多项目转移过来。

后来锦王私访，见佛多霍人敬奉天女画像，日日虔心烧香跪拜，勃然大怒。他认为他们不该把用于生产发展的精力浪费在迷信上，便下令严禁信奉天女，将这阻碍发展的宗教拔除。

鹰青多龙无感宗教，也规劝鹰青人焚毁天女画像及祭祀之物，免遭锦国迫害。锦王欣赏多龙顺应大势，认为多龙与自己志同道合，皆为崇尚科学之人。他给予鹰青军队极大的权力，地位可与总督亲兵比肩，并派人教授他们军事战术与科学理论。

多龙得锦王偏爱，却愈发困于心中执念，只敢将其深藏。每见军中士兵枪术有进展，那隐于不可见光之处的执念，便如钝刀子般慢慢剜她的心。

锦王问多龙：“早听闻你拉弓放箭又稳又准，金针刺眼也不眨，最善预判猎物走向，被佛多霍人奉为弓神。怎么就使不懂枪呢？这可比弓箭好用多了。”

多龙状似谦逊，施以种种借口：“我忙着学习锦国先进思想，依您的道路治理发展鹰青。就算有时间下军队，也光顾着训练他们，哪有工夫自己练习呢？”

事实上，多龙厌恶枪。佛多霍各部历来采用推举制，每一位首领都是力量、智慧与人品相权衡的结果。多龙为人慷慨大方，性格沉稳，族人因她而聚群，连其他部落的人也愿意归顺她。但真正令她超凡的，则是举世无双的箭术，人们因此称她为弓神。

枪的诞生，意味着弓箭的淘汰。弓神的尊严受到触犯。浪潮如滚滚车轮碾来，多龙无处可逃，只能正面迎接。她仿佛看见自己粉身碎骨的未来，随着属于她的骑射时代一同落幕。

多龙清楚地感知运行规律与终焉之局，从未妄想逆转时势。可源于祖上血脉的骄傲，早在心中深深扎了根，依历史传承的土壤滋生，这份执念绝不允许她向枪低下高贵的头颅。以弓神之名。

一日，锦王突发奇想，下令在佛多霍开展竞赛，以激发各部落的创造活力。他发布了生产任务，并宣告：三个月时限，产量最高的部落，未来能包揽锦国一切军工生产项目。

锦王与多龙最为交好，私下给多龙透露许多提高产量的窍门。多龙素来厌恶军火，虽表面积极应了，此后却恹恹不振。她只吩咐鹰青的铁匠们勤劳工作，做样子给锦王看，便不再多加理会，每天只搂着心爱的弓箭，闷头练箭。

限期将满，锦王亲自查看成果。各部落产量相差无几，唯有虎利部异军突起，足足甩出产量第二的鹰青部一大截。锦王调查一番，发现虎利领地内所有铁匠都聚集在一起，每人只负责一道工序，反复进行相同作业，严格按照标准操作。道道工序如流水般自然衔接，生产有条不紊，产量自然节节攀高。

锦王赞赏负责人的领导能力，便立即去问虎利王，是谁实现了这样的安排部署？虎利王答道：“是我的远房侄子虎利诺温。他妹妹喜爱打铁，而他耳濡目染，便也学去些工艺。诺温小子平日毛躁，不懂算计，是族中最慵懒的一个。今日能得锦王厚爱垂青，实在是他的福气。”

依照佛多霍律法，带部落走出困境之人即可取代现任之王。自佛多霍改朝换代后，虎利难以适应骤变的环境，内部乱糟糟成一团。人们因技术革新争执，因宗教废除争执，因制度更改争执，争执争执再争执。

如今诺温降临，无异于一盏明灯，为黑暗中的虎利指引方向。长老们一致认为，诺温将带领虎利重振昔日巅峰辉煌。于是，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被推举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