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雪后初晴,夕阳余晖照在满树冰晶的林间,树梢光点闪烁。远处的山顶,积雪皑皑宛若浮云。山脚向阳处,那几点隐隐新绿,透着春日苏醒的气息。
姜东奕有点木然地收回窗外的目光,思绪还未从睡梦的冲击中缓过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人类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做梦做到他这样的,怕是走遍这神州大陆也只他一位。试想:谁能三年只做一个内容的梦?在梦里过了三十六年的一生?
“不会再梦了吧?”他喃喃自语。因为就在刚才,梦里的他已经死了。
树枝上冰晶掉落撞击的“咔嚓”声不时从窗外传入耳鼓。姜东奕翻身下床,把脚胡乱塞进兽皮靴,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过一卷竹简经卷在手里摩挲。木头做的书桌椅子,有些粗糙;看着书桌上铜镜里自己显得稚嫩的容貌,这不就是一个八岁孩子的模样么?
铜镜里能看到自己背后用黄土夯实的土墙已经开始斑驳,看上去真的是难看至极。但在这大山深处的初春,决然没有比这土墙防寒效果更好的了。
隔间厨房里,弟弟妹妹的嬉笑声也是声声入耳。
一切是这么的真实。
是的,那只是梦。尽管那对父母对他成长的呵护和延绵无尽的爱;尽管作为星际舰队上校舰长的职责和理想未了;尽管那个叫景画的女人成了他的妻子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在脑子里晃荡。
那只是梦!姜东奕在心里再次强调了一遍。
一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滑下来,淌进嘴角,咸咸的味道,一股莫名的思绪再次从脑海升了起来。
姜东奕起身拉开木门,木门的“咿呀”声,像在对这初春的寒冷,做出无力的回应。
房门外就是厅,虽说是厅,也就一丈五六见方大小。
大山深处,房子大都这样:三间的房屋,中间是厅,左右间各两个房间;地够宽的再搭个厨房或者柴房什么的,足够一个五六口的人家居住;木头的框架,黄土夯实的土墙;寸半的木板平铺的地板和天花板;房顶盖着树皮三两年换一拨;这样的房子夏天未必能凉爽,冬天保暖却是名符其实。
“哥!你醒了。”随着脆生生的声音,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女孩拉开厨房的门,正努力抬高着腿手脚并用要翻过木质的门坎。
姜东奕快步过去一把抱起小女孩,亲着她圆嘟嘟的小脸蛋,小家伙双手抓着他的耳朵,眼睛迷得像弯弯的月牙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厨房里的土炕边,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往火炕里添着柴火。抬头看向姜东奕轻轻叫了声:“哥。”
姜东奕也轻轻应了一声,拉个小木凳,抱着妹妹在火炕边坐了下来。
小男孩有点黑,壮壮实实的,脑门上留着一小片盖头。冻疮留下的痂印交织着的小脸在火光下映得通红,把一双清澈的眼睛衬托得更加明亮。微微张开的嘴唇有几处冻裂的唇皮,看上去整个嘴唇有点暗红。
这是姜东奕的弟弟妹妹。
弟弟过完这个春天就满七岁,阿爹说弟弟五行缺土,名字得有土,叫姜培生。妹妹是小寒那天降生的,直接就叫姜小寒,去年冬天过的五岁生日。阿爹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反正姜东奕没有认真去想过弟弟妹妹名字的事。
培生缺土,小寒就五行不缺?
姜培生一边侍弄着柴火,一边低声说:“哥,今晚你去打猎能不能带上我?”
“不行,你还小。”姜东奕也压低声音,怕吵醒了妹妹。
“我哪里小了?去年你也才七岁就能单独猎杀山君了。”姜培生内心明显不服气:“阿娘说:你才满五岁就跟阿爹他们进山打猎。”
姜培生抬头看向姜东奕,眼神中带着期盼。“再说,晚上你们都是在附近狩猎小型猎物,又不会有危险。”
“那你跟阿娘说去,阿娘同意了我就带你。”
看弟弟无奈地低头不语,姜东奕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心想我是五岁开始跟阿爹他们去打猎,可是你哪知道我费了多大劲、跟阿娘软磨硬泡了多久?
柴火在燃烧着,火焰像舞动的精灵摇曳着摆动不停,不时发出啪啪声。火上架着的陶罐里煮着肉汤,肉汤在泊泊作响,姜培生用木棍架着陶罐往火堆边缘挪了挪,等阿爹阿娘回来,一家人就该开饭了。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流逝。
夜幕如薄纱,悄无声息地缓缓落下。北风萧萧越山而过。待到入夜,寒意必然又得增添几分。
妹妹在姜东奕怀里沉沉睡去,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迷成一条缝、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煞是可爱。姜东奕解开外套盘扣把妹妹裹在怀里,往火炕边又靠了靠。冻出风寒,那可是很糟糕的事情。倘若风寒严重了的,城里医馆的药根本就不顶用,听说千里外的郡城医馆是有包治好的药。先不管病人能不能扛得住长途跋涉,就算可以、那药费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何况他们只是猎户之家。
房外推开篱笆门的声音传来,姜东奕知道,阿爹阿娘回来了。
刚才还在怀里沉沉入睡的妹妹也是骤然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拉开门,费力又熟练地翻过门槛向外跑,嘴里喊着:“阿爹!阿娘!”
有人说:人生无常。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道理浅显,连小孩子都懂。
但是,有些意外,却会让一些人、一些家的天塌下来。眼下,看着生气全无的阿爹,和面如金纸的阿娘,姜东奕眼前恍惚,咬了咬舌尖:疼!
他好希望、这也只是一个梦。
可惜,这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