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又病了,而且极重。其实,爷爷的病压根就没有好过,自从那次,爷爷便大伤了元气。这也都怪倔强的爷爷不肯休息,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也休不起。咳嗽还在继续的爷爷感觉到稍好一些,就死活闹腾着去给那万恶的太德堂扛活,本来就是有病的身子,再加上常年的吃不饱,又扛着苦重的活,这次是彻底的倒下了。等父亲和俊俊进家的时候,爷爷已展展的躺在炕上,面色黑青,双眼紧闭。奶奶为爷爷擦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听俊大说爷爷是在扛活时一头栽倒了,是受苦人和俊大一起把爷爷送回来的。
这次的爷爷比上次更加厉害,奶奶为爷爷喂面糊,爷爷却始终眼睛紧闭、嘴巴紧闭。奶奶急得哭红了眼,黄元寿叔叔和俊大也毫无办法,他们也想找个郎中,可远近好几十里根本就没有郎中。头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还真的看了爷爷一回,又给了奶奶小半袋杂粮面,只是看奶奶的眼神------。那面奶奶是怎么也不想要的,父亲也是一样,看看炕上的爷爷,奶奶收下了,含着泪,叹着气。
奶奶日夜守着爷爷,实在困了,就在爷爷身上打个盹。黄元寿叔叔说爷爷的身子越来越弱了,黄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颗鸡蛋,是熟的,他让奶奶剥开,一点一点往爷爷嘴里喂着,爷爷的嘴还是紧闭着。奶奶急了,嘴对嘴喂着,依然没有成功。奶奶的眼红肿着,脸苍白。
那日,父亲放着牛,俊俊急跑了过来,气喘的胸急剧跳动。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受苦人,父亲急忙把牛交给了那人,甩开大脚板风一样向家里跑,推开门,奶奶抱着爷爷正嚎啕大哭,爷爷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俊爹在一旁抽着闷烟袋,俊妈则抹着眼泪,一些受苦的人们也都束手无策的站着。奶哭的几次都险些背过气,花白的头发凌乱的叫人心痛。黄元寿叔叔拿来了几件虽破旧但浆洗的干净的衣裳交给奶奶。
爷爷终于闭上了难眠的眼睛,终于离开了这个他留恋的、希望的、又憎恨的世界。爷爷是带着恨和失望走的,父亲说,爷爷快走时竟睁开了眼睛,他定定的看着奶奶,又从人群中找着,是在找父亲。爷爷是不放心奶奶,又失望没有给父亲再次挣得土地。
黄叔、俊爹和受苦的人们为爷爷挖了一深深的大坑,爷爷穿着还算体面的衣裳,受苦的人们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张破烂的大席子,他们把爷爷紧紧的裹在里面,又用一粗麻绳捆紧,放在了那大坑里。奶奶嘶哑的哭声象一把锋利的小刀,剌着每个人的心,生痛,还流着血。在奶奶的哭声中,受苦人一锹一锹给大坑里的爷爷身上盖着土。爷爷孤单的睡在那里。父亲没有流泪,但眼睛血红,他紧咬着发白的下唇,胸象翻滚的浊浪。
俊俊一家和所有的受苦人们悲痛的离开着,慢慢回去了,父亲和奶奶仍跪在爷爷的坟前,奶奶依旧哭着,那声音嘶声裂肺、破石惊天。------
父亲呆呆的坐着,奶奶哭的已毫无一点儿力气,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父亲的肩上,有力又爱意满满。
“扶你妈回去吧”。声音低沉。父亲知道,是黄元寿叔叔。父亲呆呆的起身,扶起软柔无力的奶奶,奶奶已无法走路,父亲还有些小,黄元寿叔叔背起了奶奶。傍黒的天空下起了茫茫细雨,小风像在刮着人们的骨肉,父亲、奶奶艰难的向前行着。
奶奶也病倒了,躺在炕上不吃不喝,额烫的厉害,苍白的脸被烧成了通红,父亲急得不知该如何。黄元寿叔叔站着,俊妈用一块儿发黑的毛巾沾着水不停的为奶奶擦着。黄元寿叔叔转身离开,两个时辰后端来了一碗略呼呼、黄橙橙的谷米粥,粥上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熬出来的。黄叔递给俊妈,俊妈用一缺了口的瓷勺一点儿一点儿的喂着奶奶。奶奶并未张嘴,同样‘顽固’的粥顺着奶奶微张的嘴倔强的向里流淌着,一缕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