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奶奶走了------走了------(2 / 2)父亲的长梦首页

受苦人们相互看着。进来一个人,擦着脸上的汗:“头儿说的没错,我们要商量”。受苦人扭头,是黄叔。受苦人不再理头儿,头儿也趁机溜了出去,留下一缕骚臭气。父亲又一口血腥,几乎吐在头儿身上。头儿没有从父亲身边过,是绕开的,故意的。

黄叔给受苦人开着会,黄叔说:“头儿、地主不给工钱,我们闹,那是必须的,但不能去太德堂家,太德堂家的家丁都拿着枪,他在果园干活时亲眼看见的,我们赤手空拳”。

黄叔又说:“我们明天先不要出工,但都坐在田间地头上,让头来,先看看头的反映在说”。还说:“我们要闹就要心齐的闹,闹出个结果来”。

黄叔似刚从果园子里回来,脸上是汗水、泥印,敞着怀,微黑中依然能清楚的看到黑红、油亮的、健壮的身躯。这一年黄叔整整二十六。同样是粗糙的受苦人,但黄叔潇洒、帅气着。

父亲站着,一年纪稍大的受苦人拍着父亲的肩:“奎奎,你大走了也时候不短了,你黄叔真的不错,你也才刚十几岁,能挑起生活的担子”?受苦人又说“黄叔能识字,头脑灵活,回去和你妈好好说说”。

父亲乱想:“黄叔?爷爷怎么办”?

恍惚了一夜,父亲醒了,睁着朦胧的睡眼看见的是空荡荡的炕,父亲奇怪:“妈呢”?父亲迅速揉着双眼弹一样的坐了起来,他的眼睛清楚了,他四下看着、找着、喊着:“妈、妈妈、妈”。只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自然的用手摸着奶奶睡过的地方,冰凉。父亲的脑子“嗡嗡嗡------”,迅速跳下地。父亲跑出去时,奶奶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刺骨的寒风肆虐的吹着,父亲傻了,完完全全傻了,他定定的看着,一动不动------。父亲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着,他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奶奶穿戴整齐,花白的头发在肆虐风的蹂躏下倔强的挥舞着,但明显看出仔细的梳过,裤腿用一根黑色的带子帮得紧紧的,秀气的三寸金莲并排着。这风定是一邪恶之人吹的,奶奶穿的是里外两件长褂,扣子系得紧紧的可仍被吹的掀起了一角,露出软软的皮肉------

父亲终于爬到了奶奶跟前,他轻摸着奶奶灰、黄、青的脸:“妈,妈,你咋睡在这儿了”。父亲往起抱着奶奶:“你不到炕上睡咋跑到这儿来了”。

奶奶依旧直挺挺的躺着,双眼紧闭,嘴唇发白,没有一丝血色。奶奶的整个身体僵硬的像一成年柳棍,丝毫没有弯曲的可能,父亲仍在顽固的继续着:“妈、妈,你咋了,咋不起来”。

天大亮了,俊大走出来,吸着烟袋,呆住了,完完全全呆住了,烟袋何时掉在了地上不知道,大声叫着速跑过来:“奎妈、奎妈-------”

奶奶走了,终于扯断了最后一根稻草(父亲)走了。我没有钻进奶奶的内心,但我完全看到了,奶奶的内心早已变得破烂不堪、千疮百孔,我很难想象得出奶奶是怎样坚持的,又很难想得出她老人家坚持的有多么精疲力竭,但我知道奶奶的心定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俊妈流着泪为奶奶细细的擦着。同样花白着头发的还有俊妈,俊妈的年纪和奶奶相仿,不足四十,苍老的活脱脱六十。俊妈害怕泪水掉在奶奶的身上,努力的憋着,双肩在剧烈抖动带动着背。

受苦人全来了,小小的土房有些拥挤但却安静,除了抽搐的低呜声便是愤懑的心跳声。所有的人中缺少了两个身影——父亲、黄叔。

黄叔是最后一个来的,果园这两天活很多,他昨天开完会后又回到了果园,他说他要敢快忙完果园的活去做其它的事。黄叔几乎忙了一晚上,天亮时,他怀里揣着两捧还未完全成熟的红、黄、绿果子快步向父亲家土房走来,站在院子外的黄叔懵呆了,果子撒了一地。黄叔是怎样进屋的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扒开人群几乎是跪在躺在炕上的奶奶跟前。

黄叔闭着眼,紧紧的,嘴也闭的紧紧的,黄叔的脸苍白,额上是密密的汗。黄叔的喘气声大如那头黄牛,胸脯的起伏像绵延不断的山峦,不用想,那里定是沟壑纵横、波涛汹涌、浊浪翻滚。黄叔的铁拳重重的砸在炕沿上,顿时黄尘乱飞。黄叔的脸色又转为铁青,嘴角的一缕黑红流了出来。

黄叔的衣袖卷的很高,粗壮、黑红的胳膊青筋暴跳。忽然,紧闭着的唇张开深深的呼出一口,接着便是猛狮般的低吼,同时一阵牙齿的碎声。同时睁开的还有黄叔的双眼,血红,似还有一滴血向外滴着。黄叔向奶奶深深的鞠了三个躬转身向外走着,大脚板踩在地上“咚咚咚------”,地在震动着,整个土房在震动着。一受苦人拉住黄叔,摇摇头,低声道:“现在不是时候”。黄叔又是一声狮吼,低沉,如憋了许久的闷雷。黑红再次顺着黄叔的嘴角流了出来。

黄叔一手扶着半人高的土坯墙,一只手猛烈的砸着,直至最上面的那土坯变成了稀碎,黄叔的手血肉模糊着。

父亲还是呆呆的,他站着,在奶奶倒下的地方。那风更加肆虐,吹着父亲的脸、吹着父亲的凌乱衣裳、吹着父亲麻木、冻僵的心脏,同样冻僵的还有父亲的四肢,肆虐的狂风尽管已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未能让它移动半步。

父亲就这样站着,他能看清一切但却又看不清。他的心仍然在不停的问着:“妈,你为什么要睡在冰冷、寒冷的院子里”?

俊俊定定的看着父亲,但没走近。她不知是害怕还是害怕,总之远远的站着、看着。俊俊大概也忘了流泪又或者还没有‘醒’,俊俊的脸上除了呆吓就是呆吓。俊俊的脸也苍白,身子也在颤抖。

受苦人开始忙碌了,有出的、有进的,低着头,叹着气,也有流着泪,但心中的愤恨是统一的,几乎牙齿都在紧咬着,胸前的一股气随时都要喷射而出。可他们又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在俊俊就要过去之时父亲猛地大喊:“头儿,我XXX你狗日的,我XXX你全家,XXX你八代祖宗,你给爷爷等着,爷爷定要砸碎你狗头”。父亲嘶吼着:“大后套啊,你不是吃白面、烧红柳吗?咋又有地主羔子、头儿孙子”?父亲在寒风里震颤的大吼,父亲仰天大笑,父亲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的震撼着天地!

黄叔把整个身体埋在胸前,身体在激烈的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