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宿舍要拆迁，小薇搬家了。这个父亲分的宿舍在一个小区里，离原来的房子只隔了一条街。这个房子也是单位的过渡房，据说以后可以按级别分到楼房。妈妈总是抱怨父亲不积极争取，这次的过渡房带洗手间，不用每天跑去公共厕所。有个小厨房还有一个房间，父亲在客厅里搭了一个上下铺弟弟喜欢爬来爬去选了上面，小薇还在下面。弟弟也上小学了，妈妈的工作越来越忙，拿回家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比如一筐一筐的苹果，橘子还有梨，各种百货。妈妈调去了货运部。因为工作出色被升职了。父亲却一点都不高兴，反而整天找妈妈的碴，不是为了她晚回家吵一顿就是说不应该和货主走那么近！

小薇每次看他们吵架的结果就是妈妈躲在房间里哭。小姨因为升职也搬到了附近小区。每次父亲和妈妈吵架她都会来劝阻，特别是当父亲无法对妈妈下手迁怒到小薇身上的时候。那天小姨带着小表弟过来串门，看见小薇又挨打了她怒不可遏：“你继续这样，我就去告你，告到你单位去”

“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管，我教育小孩跟你没关系，你滚出去”父亲边说边把小姨推了出去。

小姨的火爆脾气站在门口骂了起来“你算什么男人，整天欺负女人，我要去你单位告你，看你怎么做人！”于是拖着小表弟无可奈何的走了！

自从小姨搬来附近，小薇和妈妈周末就有了去处。每个周末都跑去小姨家看录像，港产片。小姨个子不高，智勇双全。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是外公外婆最大的骄傲，别人家有的东西她都要有，比如卡拉OK和录像机，小姨父很喜欢唱歌总是参加单位的歌唱比赛！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牌。

小姨常常拉着小薇的手感叹道，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女儿，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她叹息着一边开始给小薇扎起了辫子。她最喜欢给小薇扎当时流行的五手麻花辫，给小薇买好看的裙子。小姨父也是对小薇疼爱有加，他温和儒雅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爱好广泛性格开朗。每到周末就给小薇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小姨和小姨父对小薇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努力读书，将来靠自己改变命运！”

她何尝不想努力读书呢！努力读书似乎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了。升上初中的小薇学习明显下降，她多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学习，每天回到家看到那张让她厌恶的脸，还有阴暗潮湿的房间，她只能趴在床边上写作业。写到一半还要被叫去做各种家务，摘菜，洗碗，拖地，洗衣服。等她忙完也快睡觉了。重点中学一大堆的功课和作业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没有一张正式的书桌可以写作业。妈妈每次回家都嫌弃父亲哪怕有大学文凭也摆脱不了的乡土气，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似乎这个家和她无关。她看家里的一切都是冷漠的眼神，乱糟糟的杂物，不舍得扔的废品。但是不管她怎样嫌弃，这个家她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小薇的记忆里她的妈妈几乎没洗过一次衣服没做过一顿饭，她只是回来睡个觉而已！

弟弟上小学了，父亲对他的培养煞费心机。每天吃完饭以后父亲就会给弟弟讲《水浒传》《三国演义》她也得幸一边干活一边旁听。父亲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慈祥，声情并茂，在弟弟面前他确实是个好父亲。早上会放邓丽君的磁带给他听唤他起床上学，买各种各样的书籍包括全世界的童话故事。弟弟看完丢在旁边的书小薇也偷偷看完了。

妈妈那天吃饭的时候又说起分房子的事，问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像小姨那样住上楼房，父亲被问恼了，又把母亲教训了一顿。上初中的小薇已经长高了，她冲上去一把推倒了父亲，拉着妈妈跑到了小姨家。小姨劝她离婚，她只是哭！小薇看着只会哭的妈妈，胸口像被一块大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小姨父在旁边阻止小姨的劝诫，但她的妈妈什么也没听不进去只会一味地哭。她听到小姨继续在劝妈妈，离婚把弟弟带走，留女儿给他！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跑到楼下，找到她在学校里最好的同学家。小美给她开了门，他们一家刚吃过晚饭的样子。小美的妈妈正在收拾碗筷，哥哥姐姐都在帮忙，爸爸在看电视，一派其乐融融！小美妈妈看见小薇连忙问“小薇你吃饭了吗，快进来坐”小美的妈妈说话很温柔总是轻声细语。“吃过了，阿姨，谢谢你！”小薇怯懦的回答道。

小薇看到大家那么开心的笑着于是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她随着小美走进他们的客厅，小美爸爸热情的招呼着她：“快来坐！来看电视”活泼开朗的小美开门第一眼就看出了小薇的难过，不过她一把拖过小薇，把她按在客厅的椅子上，一起看电视！“爸爸，我要看翡翠台”，小美飞快的坐到爸爸身边。他们自然而又愉快，小美的爸爸慈爱的看着小薇说，你们一起看嘛！90年代的初中生估计最喜欢的娱乐就是看香港电视了，连广告都不放过。小薇和小美一起看了一会电视她那难过的心就平静了许多。她还在担心妈妈，于是起来告辞了！小美立刻和爸爸妈妈打了一声招呼就去送小薇了。

她们手拉着手并肩走在小区里，“你怎么又不高兴了，他又打你了吗？”“我小姨叫我妈离婚但是带我弟弟走，把我留下来！”小薇说完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我希望他们离婚，但是我想我妈带我走”小薇不明白为什么小姨明明说喜欢她但是在关键时候却说要带走的是弟弟。她忽然感觉那些对她的好都是假的，这让她很痛心。“好了，别哭了！小美帮她摖着眼泪“我爸妈多喜欢你啊，如果不是我们家太多小孩我爸爸还说要认你做干女儿呢”小美睁着她那双善良又明亮的大眼睛对小薇说！听完这句话，她哭的更厉害了。“总有一天你会离开那个地方的，要相信自己！”“嗯！”小薇看着小美眼里的星辰大海仿佛看到了希望。去小姨家的那栋楼要穿过一条幽静昏暗的街道，这条街道一到晚上就寂静无人，小美知道她害怕于是牵着她的手两人快步通过！黑暗处，隐隐感觉有男人在小便，并对着她们吹起了口哨，小美低低的骂了一句：“变态”然后拽着小薇赶紧跑过去了！跑过去以后，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你回去怎么办？”小薇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我跑回去，不行太危险了说不定那个变态还在呢，这样我在这边路口看着你跑，有危险我可以大叫！小薇想出了一个办法

于是两人又往回走，小薇在路口注视着小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的跑过这条100米的小街，她在路口的那一头站在光亮处对小薇挥起了手！小薇忽然想起了小荣，认识小美真好！她就像戴着光环的天使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小荣有了他的男朋友估计不会再经常想念她了。这个世界在乎她的人也许只有外公外婆了，想到这里她又落寞的走回小姨家，不知道她的妈妈哭得怎么样了。她刚迈进小姨家的门槛就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要不是她说话那么难听，我也不至于发脾气对吧！”他对着小姨父一顿抱怨，小姨父耐心的在劝解他，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什么话好好说男人千万不要动手，这一动手就把夫妻情分打没了！大姐这么能干，你还有一对儿女和和睦睦过日子应该是最幸福的一家了，我们都比不上你，你儿女双全！我们想多生一个都没机会！

妈妈在小姨和小姨父的加持下，故作姿态的说：不想过就离婚！父亲听到离婚两个字，语气马上软了，“你忍心离就离，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吵几句就要离婚，那岂不是家家都要离婚了。”小薇这时走了进来，她知道她的妈妈又会被这一套洗脑，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他哄几句这个离婚的风波就会过去了。果然，在小姨家折腾了半天，大家都累了，困了。妈妈被劝走回家睡觉！小薇跟在他们后面感到无比的滑稽！她看着妈妈的后背，这个让她看不起的女人真的替她感到可悲！

每一次发生的家暴事件都会以这种方式过去，无论是在小薇身上还是妈妈身上！日复一日！

每个周一学校都会有校会，小薇穿着那条水蓝色的校裙配白色衬衣，衬衣领口留着两条和裙子相互辉映的水蓝色长飘带，打上一个简单的蝴蝶结，这套校服每周只需要穿一次。但小薇觉得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每天上学她都会路过小美家，她会等着小美一起上学，“小薇，这次期中考，你感觉怎么样，今天应该会公布成绩了？”小美说话语速特别的快，而且字字清晰！小薇看着她，又皱上了眉头！“一点也不好！”“我感觉还可以啦，就是数学有几道题不知道对不对，反正矇过去了哈哈”小薇看着小美从心里羡慕她，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像阳光一样温暖，在她的身边就感觉一切都是明亮的。她们手拉手一起走过校门口的那条桥，桥上熙熙攘攘自行车一辆挤着一辆，周一早上的颜色特别好看。阳光是金色的，校服裙子是水蓝色的就像他们这么鲜嫩的年纪，桥下的小河虽是污水，但是听老师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还在这里游过泳。现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阳光洒在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还是一样波光粼粼，亮得耀眼，一瞬间根本看不出水下面那污垢的世界。这个时候的污水治理还没开始。重视环保也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了。

她们回到学校，上课铃响了，又要搬着板凳去操场上开周会。早晨的操场，晨雾还未散去，凝着露珠的草地上一阵一阵汀草的芬芳。小薇俯下身用手拽了几棵小草放在鼻翼间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外婆家的味道！她在阳光下侧着头排坐在队伍中间。台上讲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忽然她抬眼发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正用一双睁得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她微笑。她吓了一跳，赶紧看看旁边左右，然后她确认了那个男生看的正是她。她慌忙正襟危坐，脸庞发热。再也不敢乱动乱看了。

周会结束以后，她呆在教室里，左思右想着刚才的情景，心里慌张的很。

连小美过来和她说话她也没怎么听清楚。

期中考试卷发下来了，小薇的心都要沉到湖底去了。她把试卷一张一张反在桌面上，最差的是数学。

刚上初中的第一次期中考就考成这样，以后怎么办呢！她看着卷子黯然神伤！那天放学以后，她陪小美走回了家，然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回家，绕道附近的一座天桥上，那里有个地摊摆卖旧书籍。她已经买过好几次了，她居然在这里找到了香港书局75年出版的付《大观园图》线装《红楼梦》。得到这套书她惊喜坏了。于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跑来这里淘书。天桥上各式各样摆地摊的小贩吆喝着，叫唤着好不热闹。她蹲在地上看书看的入了迷。

天已经很黑了，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她走回家的时候明显预感到一场灾难在劫难逃！

果然一进家门，父亲便怒不可遏的冲向她，责问道：“这么晚了死哪去了？她不说话。于是父亲叫她跪下，她不肯跪。父亲拿来一根木棍，开始一棍一棍打在她的身上背上。她倔强的不哼一声。等父亲打完了，妈妈又过来不冷不淡的补上一句，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晃荡确实不像话！快去洗脸吃饭吧！

小薇咬着牙，拖着受伤的后背去洗了手默默地咽下了几口饭菜就草草休息了。

她早上没有去叫小美一起上学而是背着书包走向了和学校相反的路。她不会再回外婆家了，因为回去的结果还是会被送回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一路乱走。从中山一路走到中山六路，再从中山六路走到解放北路，最后她终于走不动了。坐在一个小区的石板凳上。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推着一辆婴儿车刚好坐到了她的身旁。她们俩开始聊天。

你怎么不上学？小姑娘问

“我不想上学了”小薇单纯的和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