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入北门东回,有三曲烟花柳巷,是长安妓女聚居之所,也是京都侠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之地。
长安青楼分为三等。
南曲是最高级歌姬的居所,曲中亭台楼阁无数,广植花卉,奇石盆景,极尽雅致。
醉红苑位于南曲街西,楼中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头牌都知,沈秋红。
此女能歌善舞,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熟知古今逸闻趣事,谈吐风雅,每次主持文会,总能带来满堂春风,令所有客人心醉神迷。
据说,想为沈秋红赎身的良人,可从平康坊排到宣阳坊。
然而此女才情丰富,对金银珠宝却看得淡泊,在青楼中别具一格。
至今,也未有谁能摘走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醉红苑对面是一家茶楼,唐人时尚煮茶,将茶叶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制为茶饼。
饮时,将茶饼炙烤,碾粉筛末,放入开水中煮沸。
茶楼二楼,烟雾袅袅,众茶客各自煮着身前茶饼,绝无喧哗,整个大厅呈现出一种令人舒适的宁静。
西角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着名头戴幞头,面色苍白的青年。
他动作极为笨拙,一边煮,一边偷眼观察其他人动作。
好半晌,终于煮好一杯,慢慢品尝了一口,嘴里喃喃低语:“嘿,古人喝杯茶还真不容易。”
话音一落,斜对面一名男子猛地朝他看了过来。
那是个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青年,头戴一字巾,目光炯炯,颇具慑人威势,仿佛能将人看个通透。
“我这么小声,都被他听见了?”幞头青年李东阳暗暗诧异,端起茶杯,遮住对方视线。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东阳扭头看去,却是一名头戴面巾的女子上到二楼。
唐朝女子虽然开放,独身一人进茶楼的女子,却很少见。
那女子一身暗红色的紧衣窄袖,走路时腰杆挺直,腰臀不晃,与一般女子颇为不同,显是个走惯江湖的。
她来到柜台,低声与茶博士说着什么,一阵秋风从窗外吹入,将女子面巾掀开一角。
李东阳角度不好,没能看清她面容,却发现一件怪事。
面巾被吹开瞬间,茶博士脸上露出惊奇表情,还侧头朝对面的醉红苑看了一眼。
那女子伸手压住面巾,也不和茶博士问话了,在大厅一扫,朝李东阳走了过来。
“劳驾,能合个桌吗?”面巾女子问道,声音清润动听,却带着一丝冷意。
李东阳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面巾女子坐下后,将一个大包袱放在桌上,目光透过窗户,瞬也不瞬地望着对面的醉红苑。
李东阳鼻间多了股沁人幽香,暗道:“奇怪,这女子看起来像江湖女子,怎地熏如此浓香?”
目光从那女子包袱上一瞟,瞳孔猛地一缩,包袱系口处,竟有一缕头发。
面巾女子注意到他视线,面巾下那双眸子,似乎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将包袱拿起,放在膝上。
李东阳没有再看,转开脑袋,望着大街风景。
忽然间,脚步声响,却是那名一字巾青年大步走了过来。
虽然他距离很远,但刚才也正在打量面巾女子,同样瞥见了包袱上的那缕头发。
“打开包袱,我要检查。”一字巾男子语气低沉,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面巾女子头也不抬,手搭桌上,眼帘低垂,道:“凭什么?”
一字巾男子双腿微分,抱着双手,昂然道:“就凭我是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是大理寺中级官员,从六品上阶,与金吾卫都尉、万年县尉同属捕贼官之列。
周围茶客听到后,纷纷看了过来。
面巾女子抬头扫了他一眼,道:“就算你是捕贼官,小女并未犯法,你凭何检查我包裹?”
大理寺丞哼道:“我怀疑你包袱里装着人头,你用这么浓的香,是为掩盖人头中的血腥味吧?”
面巾女子脸色微变,双拳不自禁握紧。
李东阳忽然道:“这位寺丞,在下倒以为,这位娘子包袱里,装的并非人头。”
大理寺丞把眼一斜,见说话的是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