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以后,独孤澈身负重伤濒死之际,他准会想起在兴平寺与上官雅祈福的那个下午。
兴平寺。
独孤澈是天下第一。北梁,南唐,东吴三个国家,整座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江湖上敢挡他路的的人不多,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和尚算为数不多的一个。
“施主,买根签吧,只要两个铜板。”小和尚屁颠屁颠地停在独孤澈的面前。
独孤澈起了些兴趣,于是便问:“那你倒是说说能测些什么?”
“姻缘,运势,命格都可以的,大家都说我们寺里的签灵验。”小和尚恭敬说道。
“是吗?那我便测一测命格吧。”
两枚铜钱从独孤澈手中弹出,恰落在小和尚手中。独孤澈从小和尚手中接过签筒。
“哗啦哗啦”的摇签声一声荡出一声,一层层纠葛,那是无数命运和因果的混杂。独孤澈有些恍惚,仿佛在在刹那之间他真的看到了过往和未来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咣啷”一只签掉落在地,小和尚俯身拾起,一字一字地念:“遨于青云潜于渊。”
独孤澈问道:“这是上签还是下签呢?”
小和尚拱手将签奉上:“其上并无说明,上下自然由施主个人决定。”
独孤澈哈哈大笑:“这世间竟也有分不出上下的签。”
小和尚恭敬地说:“这世间的事,又何必非得分个上下不可呢?”
“此话说得倒也有理,那我就先告辞了。”
“施主慢走。”
一处厢房内,细碎的阳光伴着树荫洒了一地。上官雅一手托头,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竹签,竹签上刻着:花自飘零水自流。同样没有上下之分。上官雅轻轻地摩挲着竹签上的刻痕,呆呆地望着竹签出神,满头青丝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光影当中仿佛传来悠长的叹息。
独孤澈推开门,对上官雅说:“是时候该走了,寺院里也不宜久留。”
上官雅翻手收起竹签应声道:“好。”
寺院里古老的菩提树上挂满了竹签,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独孤澈和上官雅沿石阶走下。山上的竹林被风掀动,翻起一阵阵竹浪。更远一些的地方是朔安城,黛青色的城墙内是红尘滚滚的北梁皇城,朱红的阁楼和繁华的市井,歌舞升平和勾心斗角。在这座城里,他喝过酒斗过剑,拿过天下第一。而现在他要与这一切都告别了。独孤澈和上官雅踏着细碎的阳光向山下走。
“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上官雅感叹道。
“谁知道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行至山门,有一人书生模样,白衣仗剑,倚靠在梧桐树上,见到独孤,拱手行礼道:“在下李素,早就听闻独孤先生大名,迟迟未能登门拜访,今又闻先生将离开朔安,今日特来送别。”
独孤澈明白他的来意,微微笑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诗仙,那便不必废话了,直接来吧。”
独孤澈抽出名为青眉的一把横刀,摆出架势。
“承让了。”李素同样抽出剑来,不由分说,一道凌厉剑风刺向独孤澈。
独孤澈只是抬手提刀,便抵住剑锋,顺势一转便将气力尽皆卸去。李素见势便绕到独孤澈身后,剑锋上挑,却被独孤澈一式苏秦负剑挡住。见惯了刀光剑影的独孤澈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书生有多难对付,只几个回合,青光一闪,便将李素的剑挑飞。
独孤澈收起青眉,说道:“你的诗写的不错,剑术还差几分功夫。”
李素再次拱手:“承蒙赐教了,能与天下第一过招也是荣幸之至。敢问先生之后何去何从?”
“天涯客,四海为家罢了。”
“日后若有机会,愿与君同饮。告辞。”
“告辞。”
李素高歌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走远了。
“这还未离开朔安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上官雅面露担忧之色。
“何必忧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有我。”独孤澈劝慰道。
“是不是不该离开朔安。”上官雅望着独孤澈突然说。
“不要多想,在这个位子上,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独孤澈不能正视上官的目光,那目光太无辜,甚至幽怨。那是比刀剑更加锋利的武器,直戳心灵。
独孤澈和上官雅出朔安前放出了南下江南的消息,但他们的真正目的地是巴蜀。
浅浅的河滩上骏马长嘶,日轮西沉,瑟瑟的晚风吹动他们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