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顿时气得脖子爆出青筋，他没想到这个世子突然翻脸，自己刚才还在抬轿子呢，结果世子上来先使一记狮子吼！

萧祥见状赶紧补刀，道：“大师，我今日只求解经，绝无他意。”

慧明在心里已经将萧祥碎尸万段，但也不能真的动手，至少现在还不行，毕竟门外站着三百甲士，于是缓了缓脸色，道：“譬如僧俗，念佛念心。若无佛相，对何念心，又念何心。”

“你不如直接问我‘是何居心’。”萧祥不禁腹诽。他不怕慧明动手，最危险的地方在寺塔，那里空间狭窄、昏暗无光，杀了也就杀了，事后推脱世子失足而亡，萧达也不太好办的。

萧祥摇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慧明道：“世子说的是菩萨品，而非凡人品。”

“心、佛、众生，三无差别。”

“世子说的是理，贫道指的是法。”

“慧明大师的意思是说，必须得有佛法，才能引导凡人见佛理？”

“世子颇有悟性。”

萧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悟性，但是知道慧明在避重就轻，就算有佛法，也不应该由这帮和尚独享解释权，“大师已见？”

“未见。”

“大师未见，怎么知道如何可见？”萧祥问完后，不等慧明回答，继续道：“况且，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慧明闻言惊起，激动道：“世子所言有何根据！”

“佛说的。”

“何经何论记载？贫道从未听说！”慧明死死盯着萧祥。他很清楚这位世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实上他昨天晚上就得到了“杨氏贡千户，以安桂王心”的情报，也做好了与王府周旋的准备。今日看到萧祥带兵登山，他更是决定实在不行的话就像杨氏那样，吐点儿血出来打发王府，不就是一千户税收嘛，法相寺给得起！

但慧明没料到两点：一是世子说得如此直接露骨；二是世子竟似对沙门有过深入研究！

如果说前者无所谓，毕竟迟来早来，终归要来，但后者则让慧明心生警惕！要知道北边魏帝曾下灭佛诏，彼时北边的佛经、寺庙、僧侣几乎被焚毁坑杀殆尽，侥幸未死的僧尼只得南逃。

而在灭佛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以官府身份质疑沙门存在的必要性！

从“非法相”到“无差别”，从“如何可见”到“见不能及”，世子的每一句都是在说：从官府的角度来看，僧尼和寺庙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当然没听说了，这句话来自一百多年之后才被翻译的《楞严经》。”萧祥腹中回应，面上却是不答，只是端起茶碗小呡。

房内气氛猛然间变得怪异。

令狐居吓得手脚微颤。他原本有些看不起世子，以为世子只是小聪明，顶多是桂王推在前面的打手，经过昨天的试探和今天的随行，他更得到了世子毫无城府的结论，自己只不过提了个大概思路罢了，而世子竟然一天都等不得便急冲冲带兵登寺！

可是刚才世子引经据典，胸有成足，说的意思是：“你们这帮僧人屁用没有，留着作甚！”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世子早有打算，杨氏自以为引祸水东流的计策绝妙无比，而世子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萧良优哉游哉，刚才在塔中的紧张一扫而空。说起来那地方的确是埋伏妙处，人在其中可谓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真有无数羽箭从高处倾盆而至，他们即便五十个人全都给世子当挡箭牌，世子大概也难以活命。

雨剑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这些天她对世子离经叛道的话听得多了去了，这才算哪到哪？世子之前还说过“皇权既非天授，皇帝亦非天子”之类的话呢！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不好起冲突，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于是道：“世子，刚才那句是个什么故事？”

萧祥心想这小姑娘果然懂事，转头对她露出点赞微笑，道：“话说有一天阿难去青楼听曲儿，正开心着呢，突然一阵佛光将他笼罩，随后受佛命而来的文殊菩萨现身，将他拎回佛所，摔到佛陀面前。佛问阿难，你为什么想学佛呢？阿难说，我见佛陀你神通广大，就想学咯。佛又问，你是怎么见的呢？阿难说，用眼睛见的。佛再问，要是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呢？”

“......”雨剑忍不住对萧祥翻了个白眼，佛陀有无比神通，能用佛光将人罩回，哪还用挖别人的眼珠子，那多不雅观，直接罩瞎不就行了，“阿难怎么说？”

“阿难说，没了眼珠子，我还可以用心见。佛又问，要是我把你的心也挖出来呢？”

雨剑假装吃惊道：“啊？心没有了，阿难会死啊，那还怎么见！”

“对啊，阿难也被搞糊涂了，说，佛陀，这就见不了了啊。”

慧明早就看穿这两人一唱一和在做戏，原本不想理会，但这个故事对他着实有吸引力，见萧祥没有继续讲的意思，急道：“佛如何说？”

“佛说，眼珠子挖出来了，你不能见，眼珠子却能见；心挖出来了，你不能见，心却能见。问题是，眼珠子能见、心能见，这是他们所见，与你何关？因此，见见之时，见非是见。”

慧明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心里像是有万马奔腾而过，震惊无以复加！他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以往师傅教的也好，自己学的也罢，都是吃斋念佛，天天对着佛像叩头，佛陀就会显灵，脑子里哪有“心见非见”的概念！真如世子说的那样，那大伙儿修什么佛法，即便修得千辛万苦终于见到，结果不还是空忙一场吗？！

“后两句呢？如何解释！”慧明喝道，语气很不友好。

萧祥并不介意，笑道：“佛珠要一颗一颗转，佛号要一声一声念。大师莫急，需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慧明再次被击碎价值观：“仍...有佛法？”

“佛说了嘛，无有定法。佛又没说无法。”

慧明内心大乱，连续问道：“何为定法？所定何法？如何定法？”

“大师，你又着急了。”

令狐居很有做一个合格捧哏的潜质，这时他落井下石道：“刚才世子说百千万劫难遭遇，可慧明大师年事已高，恐怕有生之年难以遭遇这般多的劫，不得不急啊。”

萧祥恨不得喊一声“老铁666！”，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做欲言又止为难状。

话都说到这儿了，慧明怎会听不出来？他稳定情绪想了想，反正都是遭劫，不如自己主动去遭，或许王府还能下手轻些！于是咬牙起身，走到萧祥面前，跪拜道：“法相寺愿听世子差遣，请世子教授无上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