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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处冰雪之中,其疾如风,其枪如月,皓影一点,长鸿一片。”

———《御风传》醉花斋主人

景玄七年,初冬,雪山。

天上的雪飘飘然的洒下,文人总是喜欢把这场景比作落花,好像是要伤春悲秋将四季都用这颜色留恋一下,但是在陈隆义眼里,这鹅毛般大的雪也是花,花银票的那个花,但这一张一张像银票的东西,却把他真正的银票给吹走了。

这里虽不是极北之地,但距雪山最后一个大镇已经有七八十里,一旦大雪封山,数月之内必是四方道路断绝,再无来客,几个伙计早就打发回家,等到开春再来帮忙,也就只留下了这个掌柜的和一个学徒两人守在这里,不指望有什么客,但求不幸落难于这境地者能借客栈捡一条命来。这也是陈掌柜精打细算外的一环,毕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即便不求回报,也算是积了阴德,到时候就能在功过簿前面把他平日里往烧酒掺雪水以为冰天雪地不能尝出来的债再一笔勾销了。

看累了天上的银票来来往往,陈掌柜拍拍落在身上的雪,又披起了他的貂皮大氅,一声吆喝,那学徒应声而来,看模样是二十余岁精壮汉子,自幼是这雪地里长大的,有淳朴的自然之美。

“阿吉,今个儿也没什么事,把酒旗子收起来,别让风给刮跑咯。”

听了掌柜的吩咐。那年轻人立刻照做,连跑几步,就掀了那块用来遮旗以防撕破酒旗的破布,抓起那做工似乎不错旗子便护在胸前,那破布已是积满了雪,这一掀却将其从钉子的束缚之下解放,到一片风雪之中去施展它的自由了。

北风凛冽的很,但那布好像不是风在把弄它,倒是它在把弄风似的,一连翻滚了几十个跟头,又是来去不停,教那青年人好不快活,欲走几步,把那破布抓来,却又想到掌柜常常嘱咐封山之时不能走动,怕风雪迷眼,失了道路,只好强忍下这份不快,回到客栈里,任它飘逸奚落。

然而,正转身一时,忽听得利箭破空的声音,已是将那破布划开,径直钉在“平霜客栈”的木匾上,让那本被吹的来去摇晃的牌子死死的和木头融成一体。

“阿吉!快回来!”

这一箭是二人也没成想到的,在这种日子里虽也曾见过外人,但不是忍饥挨饿,受冻欲死者,就是已经变为道旁冻骨了,若非有良骏奇功,哪里有能完好无损走至此地,更能够在风雪迷乱之中一箭中矢的。

当下那年轻人便慌了神,便撇了旗,连滚带爬的奔向掌柜,陈隆义也不敢怠慢,心中虽是害怕,但究竟见过多少江湖中人,已是有了几分胆气,扶起那唤作阿吉的便闪身躲入客栈内,将门板闩上,再拾掇些重物抵住,不住地默念神仙保祐他二人能活过今日。

陈隆义与那一般人等不同,虽是脚已不住打抖,却也可让眼睛活动,透过缝隙观察门外情况。

只听得数声马嘶鸣,便见到十余黑影自白雪之中穿过,而后又淹没在风雪之中。就这样几回出入,终于停了下来,也让两人能够看清些那伙人的面目。

虽是数丈之远,风雪弥漫,看不真切,但那黑衣的武人打扮仍贵气自生,好似宣纸上点了一珠墨点,那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帽则鼓成一片,衬托了此人的天性,必是个残忍坚决之人,不然绝无可能在寒风之中仍然挺立如此。

掌柜正晃神之时,黑影早已探到

身前,飘忽形如鬼魅,惊的他出一身冷汗,想来是已经发现了这座客栈的存在。

“他娘的这风雪交加,我等连日追袭,已折了半数兄弟,若再不寻处地方休息,恐怕不等到杀了那小子请赏,咱们先就得栽咯!”

讲话的能听出是个中年汉子,但帽檐遮住了这十几人的脸,看不出是谁在出声。

“五哥说的对,咱们把他逼入了这等绝境,他又带着女儿,先前交手时已是伤了,是十死无生,即便不寻着,也断无活命的可能。”

“人不休息,马可得休息,这兔崽子跑的比马还快。”

“齐指挥,给兄弟们句痛快话,咱看他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手掌心,眼下也是失了方向,不如以逸待劳。”

接下来又是杂七杂八一片,像是这伙江湖人士正在要求落脚,矛头直指那个领头人物。

“半个时辰前,谁,放跑了邱御风。”这一句话在盛大的风雪中还要更显出冰冷,凝冻了其余人等的怨言。

陈掌柜这回分辨清了,开口说话的正是那个最先看到的黑衣武人。

“邱御风的本事,我想,即便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也是知晓,匠坊敢与国相抗衡,很大程度就是有他这样的人支持。若是此番斩草不除根,要么是他的头,当然,也应包括他的女儿头,挂在那上京城墙之上,要么就是我们的。”

他把“我们的”三个字咬的很重,让一干人等错愕不堪,个人的马匹也更加不安,对天嘶鸣起来。

“不过,我想,他女儿经不起这数日的劳顿,我们困苦,这逆贼更甚,确是可以守株待兔,不怕他在这雪域绝地不来这客栈。”

陈掌柜听了这话,心道这些人必定要来店内歇息,若是从后门逃去,以几人方才显现的武力,人头必得落地,就算逃了在这种天气里如何能得生天,这些武人似乎也并非打家劫舍的雪匪,只好打开门来迎客。

他推推旁边已是害怕的把身体蜷成一团的阿吉,小声骂他长着这么高个子,却一点男儿魄力都没有,让他起来把重物移开,好把门开迎客。

那年轻人哆哆嗦嗦站起身,手仍因为害怕不住的颤抖,这冰天雪地就是把人杀了官府也追查不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此番强忍着惧意,也是为了活命,然而不待他移开重物,门外之人已先一脚踹开这百斤杂物,教寒风又尽数灌进客栈大堂。

“这么大个客栈,虽说是雪天不开门迎客也就算了,却用这些重物来堵,莫非想要拒客不成?”

听了这话,那掌柜心中有苦说不出,他识得武林中人的脾气,像这般带着北朝口音,又行事雷厉者,必是有重任在身,平日杀人皆不眨眼的主,若是不好,小命休矣,只恨自己当初因害怕出这馊主意,心中直打自己耳光。他也甚至想不及起身,爬到那人面前道:“小的眼见这大雪封山,为防野兽才抵住了门,实在料不到大侠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