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玉璇玑篇(2 / 2)哑舍零:秦失其鹿首页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扶苏也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应该是想让自家侍读穿这件黑衣。

扶苏知道采薇对自家侍读是最忠心不过的,尤其在死后还支撑到现在,这黑衣肯定大有来历。可问题是扶苏现在也比采薇好不到哪里去,他要怎么通知自家侍读?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扶苏把目光定在了火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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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上卿准备穿衣服的手僵在了那里,因为他看到火盆缭绕的烟雾居然违反常理地聚成了一条细线,袅袅地朝着屋里某处角落飘去。

婴虽然之前开了牖窗,但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青年上卿这些年见惯了奇人异事,所以也见怪不怪地顺着烟雾走到了所指引的尽头。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件黑色的深衣。

青年上卿弯腰把它拿了起来,才想起这是有个织婢送来的,是采薇之前所提及的那件深衣,还说一定要让他穿上。

本来没有太大知觉的双手,居然感到了一丝清凉,青年上卿以为是错觉。

大秦以黑为尊,黑衣本是只有皇族才能穿着的颜色,可若是穿在里面没人发觉也是无碍的。

青年上卿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顺了采薇的意,把这件黑色深衣披在了身上穿好,在外面又罩上了白色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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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看着自家侍读穿好那件黑色深衣后,采薇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身形慢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是因为一直牵挂的事情完成了,就能真正安息吗?

扶苏叹了口气,因为他牵挂的事情还有许多,但他现在却在思考要不要就此放下。

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自家侍读把所有帛书都放进了火盆,看着它们都燃烧起来之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远去,扶苏却没有跟着过去,他对父皇的丧礼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盯着那些放在火盆里的帛书慢慢被火苗吞没,最后燃成了一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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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走出甘府门口的青年上卿则顿了顿脚步,摸着胸口变凉的玉璇玑,一向淡然的脸上挂满了惊疑不定的表情,回头往自己的小院看去。

为什么离开了甘府,玉璇玑就会变凉?难道扶苏刚才就在自己的屋里?

这怎么可能?

“甘上卿,请快些上路。”身后的虎贲士兵却再也不给青年上卿犹豫的时间,握着腰间的佩剑示意,话里话外有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青年上卿看了看身边年迈的父亲,只好抿了抿唇,继续迈开脚步。

现代哑舍

老板摸着胸前赤龙服下佩带的玉璇玑,从回忆中惊醒。

在这两千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断地反问自己,如果他当时不顾一切地往回走,是不是就能把扶苏的灵魂保住。

可是这也仅仅是设想,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知道玉璇玑滴血认主之后,认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老板拿起身边的茶盏,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重新放下。

太阳西斜,华灯初上。

老板的身形许久未曾动弹,直到哑舍门口的两盏长信宫灯自动地调亮了燃着的灯火。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打开了只够露出他一只眼睛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定定地看着一位拿着饭盒、正一脸疲惫地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穿着休闲服,但团在背包里的白大褂还露出了些许,老板早就打听好了,这人就在不远处的医院当实习医生。

一直目送着这位年轻的医生走出他的视线,老板才缓缓地关上雕花窗,留恋地摸了摸胸前衣服底下瞬间温热之后又变凉了的玉璇玑。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死去,冰冷无比。

若不是穿上了采薇为他缝制的赤龙服,他早就已经化为尘埃。

他认识的所有人,亲朋好友,都已死去,可他却依旧活着。

宛如行尸走肉。

他把这枚玉璇玑放在了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疲倦地寻找着扶苏的转世。

因为只有他找到了对方,玉璇玑才会变得温热,一点点地把这股热度,从他的心脏传导到他的全身。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惜每一次轮回,也只有短短的数年。

这一次,希望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呢……

后记

“哑舍”又完结一本!撒花~~~~~!

这回不同于“哑舍”的正篇,我写了一本“哑舍”的前传,被命名为“零”。嗯,挺好的,符合我要书名整齐的强迫症……

不过说到整齐,我本来想一本写完“哑舍”的前传的,结果……果然低估了我自己的写作热情……挖坑什么的,一挖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所以《哑舍·零》不止一本哦……接下来是汉朝卷,而汉朝卷的卷名我还没想好,暂时空着吧。

看完《哑舍·零》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这篇前传讲的就是老板之前的故事了吧,对于这一段故事好奇的同学们,希望你们喜欢。

我虽然写得开心,但过程真的非常痛苦……

这还是我首次尝试“哑舍”通篇十二个故事连续性地在一个时间轴上进行。虽然大长篇几十万字的故事我也写过好多个了,可“哑舍”这个故事本身就与其他故事不同,毕竟是在真实历史上构架的。

所以我在写的时候,查了许多资料,考虑了许多方面。

举例来说,其实我最开始写“哑舍”正篇第一章鱼纹镜的时候,根本没有想把对话写成古文。因为生涩的古文会不利于流畅阅读,但还是接受了当时编辑的建议,把“你”、“我”等称呼改成“汝”、“吾”。虽然有了点古风的意味,但行文上却有些不伦不类。

因此在《哑舍·零》里,我尽量避免了这种称呼,只有语境符合才会使用。而为了行文流畅,大家就当古人对话的时候就是如此吧,否则就真不能写了……

还有成语问题,我几乎在用一个词之后,只要想起来,就会查一下这个成语的来源,在秦朝的语境下是否已经出现。如果没有出现,就努力替换成其他已经出现过的词语。但后来发现这样简直太过于约束,如果大家如此通篇看下来的话,肯定会以为我全篇都是错字。

例如“伙伴”一词,古代军人以十人为火,共灶炊食,故称同火时为火伴,所以只能用“火伴”。哦,如果再细研究的话,这个词在元魏时才出现,秦朝时根本没有。

不光词语,物品也是如此。

但我最后还是释然了,我写的是小说,并不是教科书,也不是历史书。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我的故事好看,文笔流畅舒服。所以大家若是在文中看到什么不该在秦时出现的词语和物品,请多多谅解。

说起查资料书,我顺便就唠叨一些这回的收获,史书里面自相矛盾的地方非常多。

例如魏王假,史记上说他没有死。但资治通鉴上却写的他是被杀的。这一点就令我非常纠结。

也许有人会问了,这个人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不管是不是当时被杀的,对于现在来说,他也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涉及到很多问题。例如之前秦灭的韩国、赵国,甚至之后的燕国、齐国、楚国,这五国的国君,全部都是灭国之后被俘虏的。没有一个人被杀,那么为何魏王假语焉不清甚至史料都互相有矛盾呢?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资治通鉴》:二十二年,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魏王假到底是降了还是被杀了,这是一个问题。也可能是因为史记上没有记录他被受封在哪里,所以司马光也就脑洞大开,直接写了“杀之”。

另外,上述《资治通鉴》的这一句之中,“三月”这个翻译,有的资料上说是水淹大梁城三个月。这在理论上应该是不可能的,从《资治通鉴》的通篇行文来看,这只代表着是三月份而已,按照农历的计算方式,正好是春汛的时间。

否则随便举个例子:【二十五年,五月,天下大酺。】

酺是指饮酒,古指国有喜庆,特赐臣民聚会饮酒。那么按照前面的翻译方法,那就是君王赐大家饮酒五个月……这科学吗?

不过貌似也不能怪司马光巨巨,关于项燕之死,在《史记》中就有两种不同说法——

【《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二十三年,秦复召王翦,彊起之,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史记˙项羽本纪》:项羽初起时,年24。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虏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喏,项燕到底是被俘还是被杀,还是俘虏了之后自杀……史书真是比较难解的一个谜啊。

除了人物是怎么死的,同样记载相悖的问题也有很多,我再举一个例子。

史记上说俘虏燕王喜和破齐也有李信参与,但《资治通鉴》上这两段军事战役跟李信没啥关系,只说他参与了最开始的伐燕。

【《史记·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资治通鉴》: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没错,这段历史,在史书上,也就是短短的几段话,甚至就是一句话而已。但《资治通鉴》上所书的这段历史,李信的名字压根就没出现过。

这里其实就能看出端倪了,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也许认为李信打了败仗,就不会被秦王所重用。但从我所查到的各种史料的字里行间来判断,秦王政是绝对不会如此的。连承认自己是间客的郑国,秦王都能重用他,更何况是领兵的将军呢。一将难求,胜败乃兵家常事。

以李信的这个例子,其实就可以反证前面的魏王假应该是被俘虏了,只是为何最后没有被秦王安置郡县,那就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了。

所以史书真的是不断再加工的产物。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写的,这个说法我是一直坚信的哦。

顺便说下咸阳城墙的考据。

咸阳是真的没有城墙的,《史记·滑稽列传》中胡亥的某件轶事里所提到的“欲漆其城”,恐怕是指的长城或者宫殿的墙壁。

刘邦进攻关中之时,也是让武关的秦将反水,在进入关中之后,也并没有大规模的攻城战记录,只有平原遭遇战。喏,具体情况若是设定允许,我会在下一本《哑舍·零》里面写到的。

除了《史记》和《资治通鉴》这两部史书外,我还查过各种各样的资料书。例如写到黄河的水文资料时,所查的《水经注》。必须要吐槽古代时黄河不叫黄河,就是叫“河”,长江也不叫长江,而是就叫“江”。写得我这个别扭啊……

还有为了写老板炼丹,我读了《大洞炼真宝经妙诀》《石药尔雅》《丹方鉴源》《魏伯阳七返丹砂决》《太上卫灵神化九转丹砂法》《神仙炼丹点铸三元宝照法》……感觉越看越入迷是怎么回事,哈哈!其实还挺好玩的,写的都是许多稀奇古怪的配方,还有详细的炼丹手法……当然,感觉实际做出来就是做毒药……

话说我查资料的时候还查到一个有趣的事实。

【《史记·秦始皇本纪》: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

这里说说“车同轨”。本来我以为所谓的车同轨,也就是修建了驰道,车轮的间距有规定的距离,不能超标而已。

结果,所谓的驰道其实就是轨道,木材铺设的铁路。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都震惊了?铁路哦……而且还发现了遗址。就在河南南阳的山区里,最近几年发现的。

“经碳14测定,这段轨道是2200多年前的秦朝遗留。原理和现代铁路无异,还是复线,不是用蒸汽机车牵引,而是用马力拉动。专家们都惊叹我国古代2200年以前竟然已经有如此先进的交通设施。这将是比兵马俑更惊人的大发现。”

“现在铁路不是铁铸造的,而是轧制的钢轨。秦始皇的“轨路”当然也不是铁铸造的,而用木材铺设。作轨道的木材质地坚硬,经过防腐处理,至今尚完好。不过枕木已经腐朽不堪,显然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材质也不如轨道坚硬,但还可以看出其大致模样来。”

“由于使用轨道,摩擦力大大减小,所以马也可以一次拉很多货物。专家认为这是一种最最节省的使用马力的方法,或者说是一种效率极高的方法。公认的速度至少应该一天一夜六百公里,有的人认为七百公里。这是比八百里加急还高一倍多的速度。无怪乎秦始皇可以不用分封就有效地管理庞大的帝国,并且经常动辄几十万人的大规模行动,而且还一年年地经常往外面跑。东巡无数次,看史书上记载的时间就能计算出他出巡一个来回的速度相当快了。”

上面引用了一些新闻报道,详细的内容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查查,特别令人惊叹。

以此来推断,所谓的“车同轨”,应该就是因为轨道的间距是固定的,所以所有车车轮之间的距离必须符合国家标准,才能在驰道上行驶。

怪不得被称之为“驰道”,而不是普通的道路。

越了解秦朝的历史,就越觉得秦始皇巨巨是穿越的……好吧,我脑洞又大开了……

类似星相、占卜、服饰、玉石、首饰之类的资料书我看得就更多了,暂且不提。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整理整理,顺便出个与“哑舍”相关的历史吐槽资料书,都是“哑舍”写到的故事背后的历史知识,都特别好玩。因为篇幅问题,也都是没办法在正文中体现的。

总之,又完成一本“哑舍”啦,总觉得这个坑是越挖越大的趋势……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写的东西……去面壁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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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感谢一下“中南天使”的老板邹辉先生、邓理主编和绿猫等文编的努力,还有美编妹子们的支持。《哑舍·零》的漫画版改编也要非常感谢梁洁主编的大力支持。

当然,还要特别感谢下晓泊,现在“哑舍”的开业正好已经五年,从插图到画集,再到漫画,和他的合作也越来越好,《哑舍·零》的漫画版也在《神漫》上开始连载,我们一起继续努力。

最后还要多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哑舍”的成长也离不开你们的关注。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家店,喜欢老板,那么就请继续期待吧!

“哑舍”一本书十二个故事,一个月一个故事,一年一本书……真的咩?自从去年《哑舍·肆》出版延后之后,我的规律就被打乱了,所以先写了《哑舍·零》,《哑舍·伍》估计要2016年才能出版了……这还算快的……我努力!

所以,下本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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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郑重声明,截止到2015年8月,“哑舍”在市面上只有小说壹、贰、叁、肆、零五本,漫画1-8册和“哑舍”大画集一本。除了在淘宝次元tomo店销售的“哑舍”周边外,还有2015年台历、千日记、迷藏本、同学录和Q版笔记本,其余在书报亭或者书店出现的周边和各种外传、前传同人书籍,都是假冒伪劣的盗版书,请大家认清楚,不要购买。

玄色于2015年6月27日

秦失其鹿

公元前210

上郡

军帐之中一片肃穆,王离单膝跪在一尊棺椁前,刚毅的俊颜上爬满了自责与忿恨。

阿罗就只交代他一件事情,他都没有做好。

可是谁又能想到,始皇会对大公子扶苏下遗诏,令其自尽呢?!

是的,当时在帐外的王离完全没有看到军帐之内的情形,却听到了小黄门操着尖细的声音所朗读的那份遗诏。之后就是蒙恬将军的怒吼,待他冲进帐内,就看到大公子扶苏满身鲜血,一柄带着斑斑血迹的青铜剑从他的手中跌落在地。

“大公子扶苏已奉诏自尽,就地安葬。”宣旨的小黄门冷酷尖锐地说道,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冲进帐内的王离之后,转而朝愤怒得发指眦裂的蒙恬厉声道:“始皇亦有遗旨,大公子无尺寸之功,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王离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疾呼军医,蹲在扶苏身畔,勉力抢救,可掌下的身躯已然冰冷,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等他重新抬起头时,就发现军帐中呈现了两方对峙的局面。宣旨的使者们咄咄逼人,而蒙恬将军却被冲入帐中的亲卫们护在身后,双方一触即发。

许是见王离恢复了神志,小黄门又把方才说过的遗旨说了一遍,还把诏书摊开在众人面前,任凭他们确认字迹和印鉴。

王离虽从不踏足政治的旋涡之中,但也明白事情的蹊跷之处。明面上不能与使者闹翻,他又不能拥兵反叛。若是扶苏公子没死的话,他还可以这样想想,现在却连一个正经的由头都没有了。

瞬间在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王离淡淡地宣布道:“来人,送蒙将军回帐。”

“王裨将!”本来笃定王离会遵旨杀掉蒙恬的小黄门惊呼道。

“请称吾为王将军。”王离用比他更冷酷的声音缓缓道,在战场真刀实枪厮杀过的他,只要认真起来,很少有人能禁得住他的气势。

小黄门果然被他言语中的杀意所震,再加之对方身上的盔甲还沾染着扶苏的鲜血,煞气冲天,顿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蒙恬铁青着脸离开了军帐,并不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王离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必定会尽其所能保他平安。只是大公子扶苏在措不及防之下被暗杀,今后秦国国运,危在旦夕。

此后收敛尸体,整顿军务一干杂务均不值一提,王离自责过后,所担忧的,就是回到咸阳的青年上卿。

胡亥对待亲兄长扶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毫无实权的上卿……

对方也当真是好算计,把上郡几十万军队全部都托付给他,令他无法任性地扔下职责回咸阳救人……

“将军,该为大公子送行了。”亲卫低声提醒道。

王离站起身,面如沉水。

咸阳

婴站在升平巷的街角,目送着阿罗和宜阳王被虎贲军簇拥着,离开了长街。

那些虎贲军说是邀请,但看上去更像是押送。

不过只听从皇帝命令的虎贲军,在咸阳城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婴站在夜风中思忖半晌,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连百官都被叫去为始皇发丧,那么身为皇室一员的婴理应也要同去。被分到他名下的宫殿因为偏僻久不居住,他早已在咸阳城自建了宅邸,但因为作风低调,常居高泉宫,所以虎贲军理应找不到。

婴对始皇没有什么感情,也并没有想去为他送葬,而且现今胡亥登基,赵高执掌权柄,他需要做的应对还有很多。在等待这一队虎贲军远去之后,婴才从藏身的街角走出,低着头往自家的宅院而去。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下邳

沂水静静地在深夜流淌,横跨沂水的圯桥之上,一名青年男子正仰头看向璀璨的星空。

这名青年男子身形削瘦,肩上披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他比一般人要瘦上许多,脸部的颧骨都瘦得微凸了出来,更显得他的五官分明。他的面容清隽,但也架不住他的不修边幅。他的长发因为懒得打理,只松松地系在脑后,脸颊边还有未刮净的胡楂,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又让人不容忽视。

没有人知道,这名男子曾经在博浪沙行刺过秦始皇,虽一击不中,却全身而退。

这名男子遥望星空,许久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星相紊乱,乱世又将重启……”

会稽

被操练一整日的魁梧男子走进屋内,把手中的虎头磐龙戟随意地放在了兵器架上。这柄虎头磐龙戟是他少年时在战场上捡到的,用起来顺手至极,便一直没有离身。

不过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在意床边的花花草草们。

低头欣赏了一阵后,魁梧男子拿起一旁的水壶,一边细心地浇着水,一边温声唠叨道:“多喝点水,早点发芽哦!”

龙城王庭

顺利逃回王庭的冒顿王子,此时正亲手雕刻着一块雪白的狼骨,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十个已经做好的骨鸣镝。

每当他制作一块骨鸣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起草原上被他戏弄的那个小兵。

好像……是叫什么韩信来着……

也不知道最后死了没有。

寥寥几刀修整了骨孔边缘,冒顿王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刚刚做好的骨鸣镝,用渗着血一般凌冽的语气缓缓道:“从此以后,本王的骨鸣镝所射之处,尔等也要齐箭射之!”

“诺!”帐篷中的亲卫们,低声整齐地应喝道。

咸阳

胡亥站在铜镜前,伸开双臂,任凭内侍一件件地为他穿上皇帝冠服。

中衣中裤、罗縠单衣、玄衣绛裳、襭夹……因为他登基得太仓促,织室并没有为他准备合适的冠服。据说织室的首席织婢若是在的话,一晚就可以用现成的皇帝冠服为他改好尺寸。只可惜据说那位首席织婢因为急症已不幸身故,织室那边还在加急做他的冠服。

所以他便只能拿来父皇的冠服应急。在最外面的衮服穿好之后,就更显得宽大而不合身,铜镜中的人影透着几分滑稽,像是小孩子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就像是他偷来的皇位一般。

胡亥至今还有些茫然,他就这么轻易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不知道第几位被命名为孙朔的内侍转到了胡亥的身前,为他系上内侧的深衣腰带,然后理顺了衣服的褶皱,最后缠上刺绣上滚云纹的黼黻腰带。

另外旁边的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之中还放着通天冠,和只有帝王才能佩戴的五彩绶,黄地骨、白羽、青绛缘、五采、四百首……还有秦始皇的随身佩剑,长七尺的太阿之剑。

胡亥尚且是头一次身上被挂着这么多东西,一开始还比较新奇,被折腾到现在就只剩下厌烦和劳累了。

“如此足矣。”胡亥瞥了一眼墙角的青铜漏壶,不耐烦地催促道。他也要去骊山为父皇送葬,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

内侍们纷纷加快了速度,但他们都是第一次服侍穿戴皇帝服饰,这样一着急反而更加手忙脚乱。

“不须如此,汝无须去了。”一个身穿五彩鱼鳞绢深衣的男子信步而入,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听起来好似无害,但胡亥身周的内侍们早就熟知其暴虐,捧着托盘的小内侍不禁都颤抖起来,其上的饰品配饰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尔等暂且退下。”此人淡淡地吩咐道,等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屋中就只剩下他与胡亥两人了。

胡亥的脸色有些阴沉,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他身边的人却在他没有发话的时候,就已经擅自听从别人的命令而离开。

头一次,他开始觉得当这个皇帝,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好玩。

要不……等他大兄从上郡归来,就还给对方吧,反正他大兄也一直包容他的任性……

胡亥的脑中胡乱地转着念头,口中却问道:“为何孤无须去骊山为父皇送葬?”

赵高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看向窗外已经开始发白的天际,缓缓道:“因为今日前去送葬的那些人,是务必要把始皇陛下送到黄泉之畔的。”

胡亥震骇得脸色发白,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