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嘢倚靠着餐椅的靠背，力场材质的餐椅自带按摩功能使得他心旷神怡，近乎颅内高潮。包厢里有全息电视，他们吃饱喝足后可以看电影或者唱歌——大卫8号还在剥蟹壳。泷嘢十分警惕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仿生人，即使有抑制器项圈的约束，仿生人也不是很可靠。泷嘢仍旧耿耿于怀，还记得不久前出租车差点坠毁的事，他不希望重蹈覆辙，仿生人的智核对高级赛博漫游者来说形同虚设——如果有图谋不轨的黑客再次夺舍仿生人，泷嘢只能自求多福了。

恍惚之间，泷嘢又开始回忆鸟叶香，那个女孩身上貌似有着某种难以捉摸的神秘力量，乃至他念念不忘。显而易见，鸟叶香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毕竟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为何当赛博漫游者呢？尽管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赛博漫游者是黑客，这可不是合法职业；泷嘢怀疑鸟叶香是仿生人，他很害怕猜想尘埃落定，并被实锤。

（饱暖思淫欲。）

然而，泷嘢净想些鸡毛蒜皮，淫欲丝毫没有，无趣，果真是个愣头青。说来也奇怪，泷嘢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不了解的人怦然心动，简直匪夷所思，他确实喜欢鸟叶香——可很难厘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爱情啊。爱情是个强而有力的词。或许泷嘢在乎的并非鸟叶香，而是“真相”，他知道，鸟叶香在刻意隐瞒着一些讳莫如深、不为人知的秘密。

泽罗细嚼慢咽，他放下叉子和餐刀，用餐巾擦了擦嘴，转头注视泷嘢，柔声说：“小泷，你吃饱了？”他点点头，泽罗笑眯眯地提醒道：“还有甜品没吃哦。”泷嘢摸了摸肚子，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吃下。随后，两个仿生人女服务员送来十几份甜品，每一份都不带重样的，摆盘一个比一个精致。泷嘢看着那些包裹着奶油和巧克力的甜品砸吧着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肚子实在是没有空间可以容纳多余的食物。泷嘢象征性地用汤匙挖了一点冰激凌塞进嘴里，尝个味，他等着泽罗吃完，想回公寓继续睡觉，吃饱总是容易让人犯困。实际上，包厢中有长沙发，力场材质的沙发内置纳米机械按摩功能，打盹一级棒。不过泷嘢不喜欢在陌生的地方睡觉，一方面是因为安全无法获得保障，另一方面，他有些认床——望着一大桌没吃完的东西，泷嘢决定把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公寓冷藏去，下一顿还可以继续吃。他煞有介事地将这个想法告诉泽罗，泽罗欣然同意，两人没有在包厢中飙歌，而是站起身准备离开餐厅。泷嘢和泽罗回到柜台前，泽罗举起手腕上的k进行扫码支付，泷嘢没看清他花了多少钱，反正保守估计得有几万赛币，天哪；他们抵达公寓时已差不多晌午，天气格外晴朗舒适，春天可真是个好季节啊！几个赛博球机器人紧随其后送来快递：没吃完的“残羹剩饭”，十多个盒子，足够他们吃上一个星期。泷嘢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他躺在床中央，甚至连球鞋都懒得脱掉，眼一闭倒头就睡着了。

翌日早上泷嘢被一个噩梦惊醒，他梦见自己变成嗜血的怪物将所爱之人尽数斩杀，或生吞活剥。尽管身体没有任何疼痛以及不良反应，但是泷嘢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房间里灯光昏暗，帘子紧闭，窗户密不透风，寂静中泷嘢揉了揉脸，擦掉脸上的盗汗，他气喘吁吁，起了一身厚厚的鸡皮疙瘩，难受得无以复加——给人一种宿醉后的错觉。脑袋瓜里的思绪犹如脱缰野马，越发肆无忌惮，仿佛有无数只蜜蜂抑或蚊子在耳畔边嗡嗡作响。

泷嘢泪光闪烁，他抱着枕头，情绪低落，想象着如果自己从世界上消失，估计也没人会在乎。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转动；宇宙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去而停止膨胀，世间万物都在有条不紊地运作，时间没有回头路。泷嘢不知道自己在为何活着，他只知道必须活着，活着是一种本能，是每种动物最原始的兽性。活着的意义是啥？每天都在重复，百无聊赖的漫长岁月对人类来说似乎是种诅咒；即便如此，人类仍希望能长寿，甚至求得长生不老，永恒不泯。

活着的每时每刻都要对抗虚无，人一旦意识到虚无的存在就很容易堕落。泷嘢不想成为所谓的数字生命，他死后不会将意识上传，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泷嘢深吸一口气，他试图脱离梦魇的束缚，平复心情。泷嘢摊开双手，他目光空洞、神游天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整个房间静得出奇。

今天是星期一。嗯，这就不奇怪了。星期一总是让人沮丧和绝望，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在星期一，人们比以往更加频繁地思考“生命的意义”，被琐碎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挣脱却始终在泥潭之中搁浅。

泷嘢的回笼觉怕是睡不成啦，他坐起身，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懒腰，然后跳下床，走向更衣柜。泷嘢打开衣柜，取出一件温控冲锋衣穿在身上，紧接着坐在床的边缘，开始穿袜子跟球鞋，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事情。泷嘢站在等身镜前审视自己，尽管脸上没有黑眼圈，却显得有点儿憔悴，他寻思着今天要不要去理发店一趟，因为头发都快成马蜂窝了。

新年新气象。泷嘢刷牙洗漱过后来到厨房，看见泽罗已经把早餐做好就等他一起享用。“早，小泷。”泽罗轻声说道，他打开一瓶纯牛奶，分别倒进两个马克杯里，送到微波炉中加热，温度无需太高，八十摄氏度左右即可。热牛奶风味更好，搭配三明治吃很不错。泷嘢坐在泽罗的对面，他心不在焉，抓起一个家常版三明治咬了几口，食欲显然没有昨天登峰造极。泽罗小心翼翼地把加热好的牛奶（马克杯完全不烫手）递给泷嘢，他看见熊猫在咀嚼猫食碗里的猫罐头，摇晃着尾巴。

泷嘢发现厨房内多了一个新冰箱，泽罗解释说这是用来储藏剩菜剩饭或外卖的，不碍事。泷嘢表示无所谓，反正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他吞咽着三明治，抿了几口热牛奶。

泷嘢漫不经心地说：“我待会可能要去一趟理发店，如果你也想去的话，我可以骑自行车送你一程，老兄。”

泽罗点头道：“嗯嗯，好啊。头发确实该剪了呢。我认识一个超级棒的理发师，他的店就在安迪密恩街1984号，咱们可以去他那里剪头发，能打折扣哦。”

“有点远。”

“我保证他不会让你大失所望，小泷。”

“好像很屌的样子。”

“当然。”泽罗一本正经地说：“阿斯巴·邦德司，千禧城中最出类拔萃的理发师，非同凡响！”

“没听说过——”

安迪密恩街距离矩阵路有几百米的路程，不过既然泽罗吹得如此厉害，他倍感好奇，打算过去一探究竟。

十点半左右，泷嘢骑上可折叠纳米自行车载着泽罗沿着一条单向街全速前进。周围人迹寥寥，天空中风卷残云，地面时不时掠过反重力悬浮汽车的影子，阳光温暖明亮，霓虹灯彻夜不息的街道两侧遍布着五花八门的商店。

泷嘢和泽罗都戴着像赛车手一样炫酷的头盔，之所以戴头盔是考虑到交通安全，其次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泷嘢可不敢再铤而走险，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这段时间，泷嘢去上班的途中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唯恐撞见赛博疯子。

二十分钟不到，他们便抵达安迪密恩街1984号，理发店的招牌闪烁着霓虹灯。泷嘢和泽罗下车，然后泷嘢收起可折叠纳米自行车，跟泽罗一起朝理发店里走去。两人穿过玻璃门，理发店里的装修颇为复古，老板估计也是个性情中人。墙上挂着一张张赛博照片，照片里的模特的发型来回变换着，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可谓是与时俱进，总之，挺好玩的呢。

“欢迎光临，下午好，请坐，谢谢。”一个蓄着犹如狮子鬃毛般的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笑脸相迎，他浑身肌肉，人高马大的，看起来不像理发师，更像健身教练。

“您好，邦德司先生，好久不见。”泽罗礼貌地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小泷，九宫泷嘢。”

泷嘢未响应中，社恐症犯了。

“好一个帅小伙，发质不错哈！”邦德司先生眉开眼笑，他粗声粗气道，从上至下细细端详泷嘢。

泽罗饶有兴致地问：“最近生意咋样？”

“不太景气，仿生人理发店越来越多，估计再过几年我可能就得关门倒闭了。”邦德司先生感叹，“赛博朋克非主流发型最近很火，我认为那种发型同质化太严重。仿生人并没有掌握理发的精髓，合适的发型才能彰显出一个人的气质，一个优秀的理发师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每位顾客适合什么发型，对，不是我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天地可鉴哟。”

泽罗让邦德司先生先给泷嘢理发，泷嘢坐下来，邦德司先生帮他披上理发围布，力场材质的理发围布呈现出一种类似半透明状的胶质感，犹如水滴般光滑，头发落在上面就像落在一张荷叶上一样，真正做到，一尘不染！

邦德司先生双手拿着不同型号的两把镭射剪刀，他游刃有余地在泷嘢的头发上手起刀落，剪刀也算刀吧，反正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了，全程都不到五分钟。泷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新发型跟旧发型确是天壤之别，之前的发型让他看起来像个书呆子，显得十分败犬。新发型看起来异常时尚，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他每天早上真的可以被自己帅醒了，呵呵。

“哇哦，太酷啦。”泽罗惊呼：“你感觉如何？”

“还算不错。”泷嘢强装镇定。

他试图保持高冷，但高冷不是他的人设，只是这个新发型让他萌生一种迷之自信和错觉；泷嘢认为自己就宛若热血青春番剧里的男主，关键还居然既不中二又不油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