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守卫森严,黑影就匍匐在薛家房顶上,这人轻功很好,耐心也是惊人地好,茗生在明,她在暗,一路小心谨慎地避开薛家护卫,跟随茗生到了薛家六少的院中。
院中坐着的人,听茗生汇报过情况,似是一直垂着眸,面容隐于夜色中,瞧不出情绪。
静默半晌,他开口,交代了几句,茗生离开,过了片刻端着托盘回来,将几碟糕点,一壶酒摆在院中的石桌上。
薛澜打发这院中的守卫全都退了下去,等到这空落落的院中,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开口说道:“冬至姑娘,既然来了,下来陪我喝几杯吧。”
院中一片寂静,须臾,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屋顶无声无息地跃下,落于他面前的地上。
“你怎知道是我。”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相邀的手势:“请坐。”她是随着茗生进来的,这京师里轻功这么好的人,原也没有几个,会在这时候潜入尚书府的,就更没有几个了。
“还不清楚你的口味,不过想来你是女孩子,也一样偏爱些甜食点心吧。这些……都是阿昭往常爱吃的。”
敏锐听出来他话中一瞬的惆怅,冬至没开口,安静在他对面坐下。
薛澜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她,她没接,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收回手放进自己嘴里,咀嚼了两下,说:“我还是不大爱这些,太甜了点。”
见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抬头,迎着她视线。夜色下她的眼睛亮得骇人,似是要窥视到人的内心深处,令人无所遁形。
他淡淡笑问:“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还能吃得下,睡得着呢。很凉薄吧?”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就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呢。
今天的他,一直在笑,但笑意都是虚浮的,不及眼底。对面的少女终于开口,缓缓地说:“吃得下,睡得着,很好。”她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他,陆昭已经能够吃得下睡得着了,所以他不必太担心,而且她也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茗生回来回复之后,眼前这少年,会吃不下也睡不着。
薛澜似是怔了一下,许久之后嘴角微微翘起,这笑容跟先前的大有不同,很浅很淡,凝着浓浓的苦涩。
冬至捧起酒坛子,替二人各倒上满满一杯。
京师都是这种小小的很精致的酒坛子,喝酒也用一样精致的器皿。在塞外,她看守关的将士喝酒,用的都是酒缸和大海碗。
义父不许她喝酒,说满了十五才能喝。
她第一次喝,酒有些呛,喝得有些急,呛到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面的少年连忙凑上前,长指轻拍她后背顺气,有些好气又好笑:“你根本不会喝酒嘛!”
她顺了气,一口酒咽下去,双颊红扑扑的,整个人柔和不少,不似往常瞧着那样冷冰冰了。
“好了好了,”见她接连喝了两杯了,杯子又空,还想伸手再够酒坛子,他急着阻拦,情急之下不小心握住了她的手,随后感觉于礼不合,想要松开,却被那少女反手握住,抓得牢牢的。
她的掌心很热,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是个孤儿,从小是义父抚养我长大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我从来不觉得孤单,除了义父之外,边关那些将士也都是我的亲人。小的时候,觉得奇怪,身边时常玩得很好的叔叔、伯伯、哥哥,某一天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义父告诉我,说他们是退伍回乡了。后来长大了,我知道义父在骗我……”真正退伍回乡的,都是在一个统一的时间,会同所有人说过送别的话,而那些突然就消失不见的……“知道归知道,后来随义父上战场,亲眼看到曾经熟悉的面孔死在我面前,还是没办法接受……那时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偶尔累极合上眼,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
素来心志坚定的少女,回忆到此处,眼中是明显的脆弱和哀伤,让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一刀一刀,周而复始,深可见骨。他不知道,他是在心疼她,还是想起了同样的境遇,悲凉彻骨。
少女握他的手,缓缓贴于面颊。眸色微醺,她第一次饮酒,大抵是醉了。
那时候,义父对她说,好好吃,好好睡,你没有时间脆弱,没有资格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