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暂时没人上山来，我家老驴也不愿意驮你下山去找大夫。要不然，你自个撑住，我下山找人去？”

“别别别……刘大掌柜，你别真扔下我就走啊。你这些药材，我识得些，应是对症的，烦请刘掌柜多帮忙找些就是了。”

“可是你腿上的箭再不拔，你就真要残废了。”

那赵二郎，从我找的一堆药材里，捡了好几根蒲公英的草根，胡乱擦掉些泥，然后对着我说：“我自己来拔就行了。”

只见他咬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只是若万一我今日真的命丧在此，还望刘大掌柜，就当全了我和你舅舅的兄弟情，将我葬在你舅舅的身旁。”

我想这赵二郎伤的不只是腿，还有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

我有病才会把他葬在舅舅旁边，干啥？还指望着死后享受我刘家和周家的香火啊？

赵二郎见我一脸吃屎的表情，笑的可大声了。

那声音在洞里还有了回音。只不过，没几句，他就又因扯动了伤口，咳嗽了几声，才消停下来，说：“个中缘由，如今不方便和刘二娘子细说。只望刘二娘子，记住我说的话。赵某如果真命丧在此，来生当牛做马也会还了刘家和周家的恩情。若是……箭拔下来了，赵某的命还在，还望刘二娘子也切莫将赵某带下山。明日家人没有我的消息，自会上山寻我的。”

说完，不等我拒绝，他就咬上刚刚拿着的那几根草根，在我眨眼之间，就拔起了那根箭，然后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我赶紧摸了他的鼻息，感受到他只是晕了过去，没断气，这才给他腿上再敷了些草药。

我觉着，姥爷和大舅果然偏心，从来不保佑我。怎么就在及笄这天，遇上了这个倒霉蛋呢。

狗屁的报恩，要不是他，姥爷兴许今日还能为我庆生呢。

不过，我也不敢真的就扔下他不管。

如果他死了，明日赵家人上山找不着人，岂不是要在这里掘地三尺？那姥爷和舅舅就没有任何安宁了。

他指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说的，让我如今只能待在山上救他了。

娘必是被什么事拌住了手脚，不能上山来了。也不知道爹那恶毒的妹妹，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现下没什么办法，只能先待在山上等这赵二郎醒来再说了。

我又给他喂水，又给他塞一堆草药，又怕他着凉把他挪到火堆旁。我刘家和周家真是欠了他赵家的，才一代又一代要给他家当牛做马。

等我好不容易寻到些果子喂饱自己的时候，日暮已经西下了。

这厮果然命大，还有气在，没办法，看来今日只能陪这厮待在山里了。

等我找到足够多的枯木的时候，天也完全黑透了，我也累坏了。望着燃烧的火堆，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了。

我是被赵二郎吓醒的，我睁眼的时候，他正把我披在他身上的外衫盖回我身上。

“你干嘛？”

赵二郎收回了手，“你醒啦？今日大恩，来日定当重谢。”

“再给送银子？拉倒吧，以后再也别让我碰上你，准没好事。”

“咳咳咳，刘大掌柜和令慈一样，刀子嘴豆腐心。放心吧，这山上的秘密，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看到我又见了鬼的眼神，他笑得有点讨厌，说：“当年是我的错，年轻气盛，不懂这世间的险恶。是我对不住你们家，不知道那些许银两，竟然给你家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令慈报官以后，我悄悄到过你家后院，本是想揪出贼人，结果就顺藤摸瓜到了这山上了。这事，没旁人知晓。”

“哦……”“那你今日为何到这山上来，又搞得一身伤。”

“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不爱说我还不爱听呢。”

“哈哈”那赵二郎又笑了笑，转而脸色又增添了几分落魄，在火堆下，本就失血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

“你大哥，快要去会试了吧？等将来你大哥入了官场，这些你早晚也要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

“那我偏要告诉你。”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这才继续说道：“当今圣上，也是经过了一番折腾，才坐上那个位置的。圣上刚登基不久，北边的胡人就屡次侵犯我边境。崔家世代忠勇，如今的崔侯爷，在圣上犯难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圣上发兵攻打胡人。不过，那时候的朝廷，议和的声音更多。如今的胜仗，是圣上和崔侯爷联手打出来的。”

说到这里，赵二郎一脸的骄傲：“老可汗和咱们齐溱国友好往来多年，断不会突然就屡屡来犯。如今的老可汗，还有个幼弟叫阿斯兰，把持着胡人大部分的兵马。那阿斯兰，是个好战的狠人，总是背着老可汗骚扰我朝边境。”

“老可汗有个儿子，叫博尔术，那时才五六岁，根本就对抗不了阿斯兰。老可汗还有个女儿，别人都喊她赛月公主。在胡人那边，公主也是可以掌权的。公主的兵马不多，但公主却很聪明。公主主动联系了崔家军，说能帮忙退兵，条件就是帮她斩杀阿斯兰，夺回大部分兵马。”

“这公主这么厉害？不怕咱们齐溱国顺势把她一起杀了？她不懂什么叫斩草除根？”

“她也是赌我们齐溱国的粮草支持不了多久。”

“所以她赌赢了？”

“是的，那时候，圣上在朝里到处要粮，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所以，阿斯兰死后，塞月公主就顺利收拢了胡人所有的兵马。”

“那她没有背叛崔将军？”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是她主动叫停的战争。但是，她想让她的族人学习我们汉人的文明，所以她才主动求和。不过，她提出了一系列的条件。”

“要钱？”

“不是，她提出最让人为难的条件就是，她要带上五百人到京城学习齐溱国的文化。”

“带五百人？这么多？那京城不是养了一堆奸细？”

“是啊，虽然后面减到三百人了，但若真让那三百人潜伏到朝野上下，那简直是灾难。可那时圣上也才登基不久，朝局不稳，再打下去，怕是要生乱。崔将军除了答应，没有其他办法。”

“哦……”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赵二郎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怀念，失了点神，这才继续道：“公主的人马是随崔家军一起到的京城。那确实是三百个能人，还没到京城，大部分人就已经学会我们齐溱国的语言了。”

“哦，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小老百姓，你和我说这个干啥？”

“刘大掌柜别急，我这不是和你解释我为何受伤了嘛。”

“和公主有关？”

“是啊。赛月公主一群人到京中以后，也都是住在朝廷安排的驿馆里，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跟着礼部学东西。等朝廷众人都忘记京中有这么一群人了，却又有人闹出了大事。”

“啊？不会是有人看她不顺眼，想把她弄死然后再挑起战乱？”

这回轮到赵二郎惊讶的眼神了，他点点头，说：“几个月前，赛月公主被人暗杀，刚好被侯爷救下。侯爷让我追查真凶，我假意回乡，就是为了追查线索。可没想到，我一路往下查，竟真的查到了桃溪镇。”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拿到了一些线索，然后有人要把你杀人灭口？”

赵二郎又点了点头。

“那你这不是害我吗？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你们达官贵人的事，和我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咳咳咳”赵二郎又笑起来了，有那么好笑吗？

“放心吧，我只是中了一箭，那些杀手可一个都没活下来。既然事情已经败露，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的。”

“哦，那明天等你的人来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今天我没见过你，我也不要你的报恩了。你明天拿上你藏在大舅墓前的东西，赶紧走，不许你再上山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聪明了……咳咳咳，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赵二郎笑得太讨厌了，伤口被我摁了一下。

“刘掌柜救命之恩，赵某永生难忘。等我查出真凶，回京复命，一定向侯爷请奏，赐你个‘巾帼女侠大掌柜’的称号。以后你就可以在这桃溪镇，横着走了。”

“别了，你要真想报恩，还是给我银钱吧。你私下偷偷给我就行了，别再像上次那样招摇过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女侠说的是。赵某向女侠赔罪。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藏在这山里？那公主到底是谁派人暗杀的？”

“我不听我不听，秘密听的太多死得快。”

那天晚上，赵二郎都还讲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候，山里很凉，但是洞里还算是暖和。

还有洞里回响的笑声，听着就很讨厌。

不过，那都和我无关，我只惦记着回家买铺子。

十六岁的第一天，刘二丫，满心满眼，只惦记着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