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港不算大,但却是从日本向大明航行路上,最为著名的港口。
因为这里水深,港阔,风小,路险,再加上地处舟山主岛的西侧,上岛、中岛、下岛三座大岛则如同天然的屏障挡在岑港前方,拦出一片天然的避风海域,更有无数小岛星罗棋布,将这一片海域的外围切割的七零八落,不识地理的外来船只稍不留神就会搁浅。
而且夏季东南风盛行,从岑港所在的舟山岛到大明东南沿岸都是顺风顺水,反之则是逆风。导致从舟山袭击大明沿海异常方便,反之若是想要从大明沿海攻打舟山诸岛,则千难万难。
这种地形条件,自从明朝在海防上全面收缩,将岛上唯一的卫所城昌国卫城移回东南沿岸之后,岑港不变成倭寇巢穴都说不过去!
什么?岛上还有两个百户所?是有这事,问题两个百户所孤悬海外,每日身边上都是一手金银一手枪炮的倭船和海寇,从大明陆上来的补给时有时无,自己家里除了一个正经的大明军户编制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优势。
你倒是说说,人家有什么理由不赚走私这份钱?
幸好,去年俞大猷攻下舟山岛后并没闲着,加班加点的又将岛上卫城修缮了起来,让明军在舟山岛上有了个防守的节点,顺道也将甬江的入海口牢牢锁住,再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倭寇援兵能顺着甬江一路冲进太湖的情况。
此刻,在已经被倭寇占据的一间岑港破屋中,小七郎正气得手脚发冷,面前是一张新撕下来的告示。
“今有倭寇爱洲小七郎,杀宁波刘海家之玄孙刘云峰后逃奔海上,查得时年三十岁,中身,短须,面黑,乃倭寇阴流刀法祖师爱洲久忠之孙,现为祸一方。据刘府管家所述,图形榜示,有人拿下此人送至刘府,可换白银千两,死活不论。”
然后下边是刘府请丹青妙手画出的小七郎画像,与本尊足有七分相像。
“混蛋!”
小七郎把告示拍在桌上骤然拔刀,一刀下去不止告示,连木桌都被含愤劈为两半,断面上光滑如镜。
就凭这一手,天下能在刀法上超过他的人,恐怕不及五指之数。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小七郎出海,本就是为了给自家阴流扬名,为此广教门徒,甚至连刘云峰这个明人都教了,只盼有朝一日,阴流的名声能在自己手上发扬光大。
但是这次来了明国可谓事事不顺!在海寇中培养的弟子,几次入寇便死伤大半,然后柘林堡一战,连自己最为信任的岛津都死了。几场败仗下来,不仅汪直船队中原先自己积累的威信已然消耗殆尽,便是在倭人中的名声也开始渐渐难听。
小七郎求名多年,自然知道世人有多喜欢咸鱼翻身的故事,就有多喜欢跌落神坛的故事。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正好能搭出一个可以将自己摔死的高台。
若是再不做些成绩出来,恐怕自己的名声便要彻底掉进下水道里,到时候,自己师兄所创办的“新阴流”,就会彻底把自家的“阴流”给吞得一干二净。
现在功绩没来得及做,刘家却贴了这么一张告示,白纸黑字把自己的姓名和家世都贴出来了!
阴流剑术若真的在明国被定性成倭寇之剑,然后被人传到日本去,自己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哪里还能与“新阴流”争个高低?
到时候自己一个普通贼人,只怕都没脸自称是武士!
“还没完!还有机会!”小七郎心志毕竟坚定,即便如此局面仍然没有放弃。“恶名也是名!五峰船主屯兵岑港,与明军之间必有一战!此刻海上各路势力尽聚于此,只要在这一战中漂漂亮亮打几个胜仗,自然就能洗刷污名。”
只是光杆一个,怎么打仗?又有哪里还能借到兵呢?
正盘算着,突然面前码头上一阵骚动,一队顶着月代头的锦装倭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大友家的臣子,倭商门五郎。
“这里便是明国了吗?看上去也没多了不起嘛。”第一次来明国的小山次郎语气轻佻,跟在门五郎身后,对着周边肆无忌惮的打量。岑港之前的繁华已经随着年前俞家军的军势而被付之一炬,后来虽然汪直也在俞大猷回军之后,安排人手与当地渔民一起偷偷修缮,但是终归恢复不了当年的景象。
焦黑的废木码头,塌掉一半不做理会的砖石房屋,行人稀少的小街,小山次郎来到明国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种景象,也难怪心生轻视。
“小山君,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来明国吧?”门五郎并未回头,但声音传了过来。
“不错,父亲说我在商事上火候已够,所以这次让我自己带队来明国,诸事均可自决。”
“听说你和你家大哥两人为了争夺家中生意,前一阵闹得鸡飞狗跳,连你家老头子都烦的不行。可有此事?”
“当然,只是最终父亲认可了我的心意和能力,这次的差事才会落到我的头上。”小山君神色间带出些略有矜持的得意。
“既然如此,此次来到明国,你可知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自然,来之前我都已经做好了功课。”小山君一脸炫耀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薄本晃了晃。“沿途的港口,大略的路途,稀缺的货物,正是所谓的胸有成竹。门...伯父若是想看,我双手奉上,还请伯父替我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
“很会说话嘛!”
门五郎被叫了一声“伯父”,面上淡然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手中拿过本子随意翻看两眼。
然后嘴角传出一声刺耳的讥笑,让小山次郎的表情僵在脸上。
“...伯父?”
“小山君,这个本子上的内容,前边那几页关于明国地理和风土人情的部分,是你父亲写的,后边占了大篇幅的货物信息,销售渠道等,才是你自己写的,对吧。”
“...确实如此,可有什么问题?”
“我和你父亲同做海上贸易,主要又都是与明国间的生意,翻翻滚滚已经斗了大半辈子,可以说即便是你母亲,也没有我了解你父亲。”门五郎嘴角讥讽的意味更加明显。“你觉得,为何这次明国朝贡的资格,他放任你和你哥哥两个人挣来抢去,弄得满城风雨才罢休?”
“那是家父给我等的考验!看我两个谁的气量更大,能折服更多的海商。”小山脱口而出。“才不是什么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