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准时在天津车站停靠。头等包厢的听差把行李运送到一大早就等在月台的轿车上。云珠和陆树铮并排坐在后座,车窗外,十里洋场的繁华风物飞快地掠过。
到了码头,司机把行李搬上船,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云珠想在岸边透透气再上船。天气很冷,海风吹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真不敢相信,这就要走了。”云珠眺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喃喃自语。“路程跟到上海差不多,中国留学生很多,不要太伤感。”陆树铮安慰道。
云珠回过头看着陆树铮。往常陆树铮多穿警服,今天难得穿了一身便装,考究的衬衣,外面套着鸽灰色的羊绒毛衣,灰色呢子制英式大衣敞开着,非常的洋派,比往常多了那么一点人间烟火气。明知道去留学是好事,可是离别在即,云珠还是忍不住怨恨起陆树铮来,不是说热恋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吗,难道他就没有一丝不舍?
“云珠,我宁愿你怪我。”海风很大,吹得脸生疼。云珠没有回答,心里说道:“纵然我怪你、恨你、怨你,能如何,你在意吗?”
“到了日本,好好想一想。”陆树铮道。他没有说明白,可是云珠知道他的意思。“我会的,也许碰上个把好的,就把你忘了。”云珠负气说道。
陆树铮压抑着心中涌起的痛楚,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因为珍视,所以郑重。云珠,等你清醒过来,我们再一起面对这一切。”云珠向陆树铮投去幽怨的一瞥,她发现陆树铮的眼睛就像眼前的大海,深不见底。
“原来你一直觉得我是一个糊涂虫。”云珠很伤心,忍不住语含讽刺。
“母亲骤然去世,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你有足够的能力做决断吗?”陆树铮质问道。云珠咬了咬嘴唇,无法出言反驳。
“我是一个成年人,你是一个小孩子,大人不能欺负小孩,知道吗?”陆树铮伸出手,轻轻摸摸云珠冻得通红的鼻子。
码头上走过的人都朝这边看,云珠臊得慌,轻轻朝旁边挪开一小步,拉开一点距离。“到了日本,努力学习,上进总不会错的。”陆树铮叮嘱道。
“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我就回来。”日本留学无须签证,学费又便宜,很多中国留学生无非镀镀金,混账文凭而已,云珠觉得自己不比时英,没有那么强的企图心。
陆树铮眉头紧皱:“不要轻易回来。”云珠不解。“这两年国内局势不稳,你最好在日本避一避。”陆树铮面色沉重。
“是吗?”云珠若有所思,虽然不关心国事,但是南方的革命党闹得厉害,她多少知道一些。
“北洋政府时日无多,京师恐怕保不住。”陆树铮很少和云珠谈论国事,离别之际如此郑重其事,云珠有点心慌。
“有……有那么严重吗?”云珠不大相信陆树铮的话。“今早大总统召见,叮嘱要维护好京师的治安,以防兵变。”陆树铮面色一沉,语气也变得很严肃。
“兵变?”云珠兀自念叨着,难道……陆树铮让自己把家产变卖,存入瑞士银行,一切早有打算?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一旦京师变天,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你,你在日本,我多少放心一点。”陆树铮语气有点急迫,看得出他为了云珠,有多么殚精竭虑。
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打算,云珠一时回不过神来。
“陆处长,行李安置好了,船快开了,送薛小姐上船吧!”司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走吧!”陆树铮拎起云珠随身带的箱子,朝船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