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皇宫内寂静无声,却灯火通明。白绢缠绕金銮,檐下的灯笼亦裹上了白色麻衣,上书大大的“祭”字。宫人们身着素衣,头戴白花,虽是疲倦,却不敢睡去。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便是不用守丧,亦难以在这沉痛的气氛中安眠。
上官骁礼行至灵堂前,叫住一宫女问:“陛下还在里头?”
那宫女点头:“陛下不食不眠,亦不肯离开,奴婢劝过好几次,他都置若罔闻。”
上官骁礼心中哀叹,道:“你下去吧,这儿有我。”
“是。”宫女应声而退。
上官骁礼走进屋内,见一白色身影立于灵前,在诺大灵堂的衬托下,更显形单影只。他轻叫:“陛下。”
上官承泽一动不动,全无反应。
他行至对方身侧,看到一张悲痛欲绝的脸。那脸上虽无泪水,双目却是猩红瘆人,荧荧烛火在瞳孔中跳跃,不但不显生动,反而因为对方眼神的空洞而显得羸弱。
他叹了口气:“陛下,龙体要紧。”
上官承泽僵硬地回过脸来,冷不丁道:“亲王,朕是灾星么?“
“呃?”上官骁礼奇怪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上官承泽艰涩道:“幼时,母妃曾为朕卜过一卦,说朕前半生命途动荡,沉浮不休,但好在总有贵人相助,可逢凶化吉,得失相抵。只不过亲缘福薄,毕生都难以享受天伦。”他顿了顿,哀叹,“这不是天煞孤星是什么?”
上官骁礼尤为怜悯,安抚道:“陛下乃九五至尊,怎会是天煞孤星。”
上官承泽苦笑一下:“当年琼楼宴上,朕虽幸免于难,但说实话,支撑朕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并非这皇位,而是清清。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朕真不忍心弃她而去。”
上官骁礼怎会不明白,眼前这人,虽贵为天子,却从无半点争权夺利之心。他活在世上,留在这宫中,多半是牵挂上官英姿。深宫寂寞,他与上官英姿的感情,不止手足之情那么简单,还有相濡以沫的扶持。与其说上官英姿依赖他,倒不如说他更依赖上官英姿。琼楼宴后,他只留这一个手足,所以整颗心都挂在上官英姿身上。如今连这一寄托都没了,他当然悲痛,当然迷茫。
上官骁礼道:“陛下与郡主手足情深,臣能够理解。但这是意外,谁都想不到,陛下万不要自责。”
“说得轻巧。”上官承泽不为所动,“若朕没有放她而去,她便不会遭此厄运。”
“陛下……”上官骁礼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叔,”上官承泽忽然换了称呼,语气中带着央求,“朕真的累了,你远比朕有胆识与远见,有你治国,上官皇朝定会是另一番面貌。”
上官骁礼大惊,抱拳进言:“陛下莫打妄语,你是名正言顺的龙脉,皇位当你莫属。”
“名正言顺就那么重要?”上官承泽更加迷惘,“治国不是当以才能为重吗?”
上官骁礼一时语塞,良久,才道:“历数前朝,逊位于外人而导致朝政不稳,国破民亡的例子不在少数。陛下的一时倦怠,极有可能埋下祸根,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上官承泽深思一阵,长叹一口,无可奈何道:“可朕,实在是稳不住这江山啊。”
“陛下坐在这龙椅上,江山便稳了一半。”上官骁礼道,“这些年来,摄政王始终不敢堂而皇之发动兵变,皆因忌讳陛下的血脉。现今朝中虽有一半势力被摄政王笼络,但各州各县,保皇党不在少数。这江山始终属于皇族,若是陛下都不战而降,天下就更无依靠了。”
这番话,叫上官承泽觉得任重而道远。他又沉思良久,才道:“其实朕一直都好奇,亲王在朝中的势力亦不容小觑,为何当日没有借机自立为王,而是推了朕这么个无德无能的皇子上位?难道,就只是因为朕是唯一的皇嗣?”
上官骁礼没有半分犹豫,笃定道:“皇嗣,只是原因其一,其二是……”他顿了顿,无比诚恳,“臣认为,上官皇朝需要仁君。论仁,不会有谁比陛下更甚。”
上官承泽只觉得讽刺:“仁,说好听点,是仁慈说难听点,是仁懦。”
话语间,之前那名宫女上来传话:“陛下,秦盟主来了。”
灵前二人对望一眼,片刻,上官承泽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秦驭风进来了,他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下巴泛着青光,满脸倦意。看来,这几天他不会比他们好过多少。
他拜了一拜:“陛下,礼亲王,秦某想为郡主上炷香。”
二人没有阻拦,他从容上前,点了香,虔诚地朝灵前道:“清清,一路走好,愿你在天外,能真正远离尘嚣,无争无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