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上端的祭坛边,火把即将燃尽,衬着周围的人骨依旧阴森、凄厉、诡异。徐郎中正焦急地趴在洞口张望。
所幸火星熄灭,漆黑一片之前,张仪终于冒头。
经历一翻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徐郎中已瘦了一圈,几经试探,终于钻进了小洞。张仪小心地托起钟离春,往下递给徐郎中接住。随后,转身双手扣住石壁用力后拽,“咔”的一声,小口再次合拢。
进入墓穴空间,张仪再次将钟离春背起,在徐郎中的帮忙下绑在背后,随后领着徐郎中一路攀着青铜神木,下到底端。
小召正举着小油灯,怯怯地在下方等着他们。
其后,一路甚为顺利,从闺房墓穴的背后通道出来,张仪一路将机关还原、石门推拢。曲折幽深的甬道、天然的山洞一直往前。此处应是一处单独的通道,甚为隐秘。
再没有遇见庞涓和姜大户派出的队伍,或许被伊尹的庞大夺命机关、妹喜的人面蛇干掉或吓跑,或者不知转悠到了哪里。
“莫西……没……”
“你好啊,我是莫西。”
唯一的惊吓是两次遇见游弋的人面蛇。张仪一面对答,一面亲热地走上前,抚摸着它们的两个摇摇晃晃的人面头,怪蛇竟然乖巧地退避而去,其中一个大头竟快活地蹭了蹭张仪的脸。
徐郎中、小召见到鬼一样,惊诧莫名,保持一段距离地紧跟其后。
三人快步疾走,上上下下绕行一番,开启两道青砖掩蔽的古老暗门,终于达到一处古代的砖窑废墟,砖窑荒废已久,已经坍塌一半,三人清理一番乱石砖瓦,终于走出了暗道。
外间天光已大亮。正是大年初一,远近的山丘、荒野苍凉、萧疏,天空铅云笼罩,降下噼啪的雪籽,四野寒气凌冽。
“总算逃出生天……好冷……”
小召好似噩梦初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山峦背后广武城墙的一角轮廓。三人不敢怠慢,穿过荒地矮林远离城郭,走上大路。
徐郎中毕竟年长,颇有远见,掏出一块金粉骸骨上剥落的金块,雇到一辆路上运货物的马车。一番交涉调整之后,一行人终于挤进狭小的车厢空处隙,就位坐下。小召抱住钟离春,让她靠着自己。张仪坐在侧面,将钟离春的腿脚踹进怀里保暖。
紧张惊吓一整晚,睡意很快袭来。大车摇摇晃晃地行进,徐郎中、张仪靠着箱板打起盹儿。小召却是心神不定,罗唣着停不下来。
“哥,有个事,我得告诉你。喂!”
小召拍拍张仪。徐郎中被吵醒,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喂什么喂?你小孩儿家精神倒真好,吵吵闹闹!想吵死人啊?尤其是你哥,少说三天没吃没睡觉。”
“哦,可是……我……”
“妹子,说吧。”
张仪应道。小召冲着徐郎中抱歉地笑了笑,朝张仪凑近点。
“哥,在那个墓里,你走了后我干了件坏……哦,是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你走了以后,我就想,既然那个美女很喜欢下面的帅哥,何不成全他们?我就跑回去,取了那张美女图,反正也被你破坏了、破了洞……我把那张图卷了起来,想放到那位帅哥的身边。谁知才放进去,也不知道棺材里装的什么怪水?水波荡起来,那个像你的遗体竟然一下子散开,烟雾一样,消散了……还有呐,那副画沾了那水,竟然也烟雾一样,消失了,无影无踪……然后,就……就什么也没有了。”
“哦?”
张仪睁开眼,透过车帘凝视着广武城的方向。奇异的城池、忧伤的神庙,千古以来的战场、曲折回环的秘技、改天换地、再造盛世的精妙配合,至死不休的恩怨情仇,顷刻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没有了,也好。”
“哥,你说他们会怪我吗?”小召担心道。
徐郎中一旁听着,忍不住了。“熊孩子,瞎捣蛋!现在倒知道害怕了?墓里的东西时间太久,看上去是完整的,其实早就朽坏了,只是因为没人碰才保持原状,稍稍一动,就分散了。”
张仪冲着小召一笑。“为什么怪你?他们俩说不定等了一千年,正求之不得呢。”
“哦?是吗?”
小召隔着车帘,瞪着广武城的方向,寻思着渐渐开心起来。
转眼已的大年初三。
云横秦岭,雪拥蓝关。冰封的秦都咸阳,城池银装素裹,河流、道路四面扩展,绵延万里。
渭水的北岸,咸阳宫建筑群由西北向东南,呈阶梯状延展。商鞅变法初期选址,由墨家能工巧匠督造。渭水好比银河环绕,宏大的宫殿对应天极,建造于层层高台之上,巍峨壮丽,威严浑厚。
地势西高东低,形成对东方诸国居高临下之势,霸气侧漏。
“大开大阖大手笔,一腔豪情动古今。”
高高的台阶上,苏秦按捺激动,仰望着这座秦孝公时代创建,透射着雄心与抱负的宏伟宫阙,在两名传令仆卿引领下一步一步走向宫廷的深处。
和各诸侯国一般,离宫,为秦国接待会见各国贤才的所在。每隔一段时期,秦国国君便会在此处接见各类被引荐、或自荐的人才。
傍晚时分,雪后初晴,离宫偏殿中,苏秦终于见到朝服紫冠的秦公嬴驷。
和想象中的年轻君王不同,青铜明烛的映照下,眼前这位新任大国之主表情淡漠,不怒自威,眼中一道寒光直透人心,莫名冷厉。
“据说,自从商鞅党羽被稽查,偌大的招贤会馆,竟只剩下先生一个人?”
“回君上,正是。”
“所为何事,竟能让先生不惧流言?”
“稽查已过,便是收揽人心之时。”
嬴驷闻言,唇边闪过一丝冷淡的笑。“难得先生洞彻先机。先生乃洛邑人士,千里迢迢到我西陲小邦,不知有何指教?照先生的意思,诛灭商鞅,人心尽失?”
“非也。诛灭商鞅,大快人心。商鞅被诛那一日,草民亲眼目睹咸阳城无数的民众欢欣雀跃、载歌载舞。”
“哼,不错。另有不少人竟守在刑场,等着吃商鞅的肉、喝商鞅的血。”
一阵冷风穿透大殿,明烛飘忽。二人停顿片刻,互相揣摩着对方意图。苏秦坐在下首,思忖着打破沉默。
“因果取决于人心,人心取决于欲望。人心皆趋利而避害,商鞅酷法失德,杀戮太甚穷兵黩武,劳命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