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寻死,孙宾就完蛋了!”
张仪贴近她的耳朵边,生气地大吼一声。钟离春似乎怔住了、出神思索着。张仪乘机托起她,将她放回榻上盖上棉被,手脚并用摁住,腾出一只手处理她颈边的划伤。
“他……在哪儿?”躺了片刻,钟离春略清醒些。
“不告诉你。”
“师父……师父呢?为什么不救他?”
“不见了。”
“你……你们,没想办法?”
“关我屁事!”
“你……”
回答简单粗暴。钟离春瞪着他,气得差点噎住。张仪气愤愤地回瞪她。二人互不相让,恼怒地互瞪一刻。
钟离春想起什么,终于率先将头扭到一边,痛苦地咬住残破的嘴唇,闭上眼睛,凄然一笑。
“张仪,你这么看着我,不害怕吗?师姐如今形同鬼怪、恶魔,面目尽毁、秃头黑面、瘸腿瞎眼,剩下的一只眼视物不清……已是废人。关于阿宾,师姐知道你说的是实情。我知道你我以前有不少过节,可看在同门分上,师姐求求你,帮帮孙宾师哥。”
泪水沿着钟离春紧闭的眼角涓涓淌下。张仪仍旧瞪着她。
“不,要救你自己救,我才不管。”
钟离春紧咬牙关,颤抖着,抑制住泪水。“那么,你何必无事生非,何必救我?这个样子不如死在火里烧成灰烬。如今,师姐已无法面对任何人,又如何去救?”
张仪握紧钟离春两只手臂,凑得近些,继续气恼地怒视着她。
“如何不能救?!你是我鬼谷大师姐,智计无双、才华盖世,筹谋天下,世间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搞不定的人!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浅薄,在乎皮囊美恶,学那些俗妇寻死觅活,你好意思吗?不脸红吗?脑子哪儿去了?世事险恶,就是此刻,你心里不是一直怀疑我和白虎一伙有勾结,救你别有企图吗?继续怀疑呀!防着呀!别一时发昏,把自己相公交到一个叛徒、杀手的手里,从虎口入狼窝!”
张仪横眉立目、恶狠狠地呵斥,口中热气几乎喷到钟离春脸上。从未见过一贯嬉皮笑脸、讨好发癫的张仪这副凶悍霸道模样。钟离春睁开仅剩一只的眼,奇怪疑惑地盯着他。
“哼!你发疯啊?有毛病啊?我管不了这么多,你就明白说一句,救还是不救?”
“别想,他是你相公,又不是我相公。”
“心胸狭隘,孙宾到底哪儿得罪你们,惹得你和庞涓如此嫉妒?”钟离春再次火了。
“是呀,怕死又嫉妒。”
张仪回道,不耐烦地将脸侧到一边去,闭眼不理。钟离春冷冷地瞧着他,不再吱声。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陷入沉默。
瑟瑟的北风横扫过场院,林木摇动飕飕作响,天色幽暗,寒意更浓。钟离春呆呆地躺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嗓音枯涩发哑。
“告诉我,我何时可以去救?”
“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等不了。”
“好,等你好些,十天后,我替你联系墨家的人。凭师姐的聪明,会知道该怎么做。”
钟离春漠然一笑,面无表情,机械地点点头闭上眼。张仪望着她人偶一般麻木寂灭的神色,忽然有种不祥预感,差点绷不住,正要开口。钟离春已抢先一步接上。
“不论你救我有何种企图,我不会再为难你。孙宾,我自己救。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让你计划落空。”
“是何条件?”
“救出孙宾之后,你有两种选择,一、告诉他我死了。二、说你从来没见过我。”
张仪闻言,心中不禁一抖。“师姐,这是何必……”
“不要叫我师姐,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只有交易。你若不愿成交,我终究干掉自己,不让他见到。”钟离春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不,师哥他不重外表,不会在意的。”
“不要再叫他师哥,你没资格。你发誓,绝不让他找到我,包括尸首。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就算你肯帮忙,我也已决计不再见他。”
虽近在咫尺,师姐的声音却好似从另一个无关的世界传来。没想到师姐竟会如此决绝、绝望,从此斩断万千情丝、放弃最如意的姻缘。张仪心中一酸,眼泪漫上来。忽然很后悔,不该作得太过。
“师姐……”
“住口。除非你一辈子防着我,否则我随时了断,不会让你如愿。”
“好,我发誓。”
“放心,我会陪着你,在王婶娘、墨家面前把戏演好。”
钟离春再次睁开剩下的一只眼,模糊地瞧了瞧张仪,嘴角泛起一丝木然的冷笑。
张仪默默放开摁住她的双手,沮丧地垂头跪坐在地板上,呆坐良久。本想激励师姐放弃轻生念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风起天阑,将前几日积聚的初春暖意一扫而光。寒流扬起场院中细碎的尘沙,远远地吹向林间、原野、天际。时间如指间尘沙无言流走,许多美好期待也似乎随风而逝,再不回头。
房中炭火渐次熄灭,寒意一点一点侵蚀而入。寂静无际无边。
“啪!”的一声响,案几被震得一跳,沉默再次被强势打破。张仪惊得赶忙抬头看,只见钟离春竟一拍榻边案几,坐了起来。
“小王!去,点旺炭火!赶紧给老娘熬药、治病,有他妈什么珍惜药材、山珍海味、鲍鱼燕窝、酒肉大锅饭全部献上来,老娘要一扫而光,赶紧恢复!吃饱喝足,养得胖胖,重出江湖。十日之后手撕庞涓、踏平三晋,拳打诸子百家,脚踢四海七国!”
张仪震惊地望着钟离春。
仿佛涅槃凤鸟,经历一场劫难,置之死地而后生。钟离春疤痕累累的手背,还未掉完痂斑驳的头脸,只剩一只的眼睛一瞬之间好似灼灼生辉,如有灵机神光笼罩!
“好!这才是鬼谷了不起的正宗大师姐!”
张仪心脏砰砰直跳,眼眶再次潮湿,正襟危坐敬佩、仰慕地凝视着她。钟离春扬起视线并不理睬,正了正衣冠,开始打坐调息,自行运功恢复。
“快去!捡好的上。费用我来日自会算清。”
“哎,师……是,小王立刻献上!”
“谢谢王义。麻烦你了。”
钟离春彬彬有礼地点头谢道。
张仪忙着收拾好房中打翻的各色物品,擦净地板,添上炭火,偷偷揣起剪刀,随后朝着厨房飞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