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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衮观望雁门水,只见水两岸清军数目逐渐增多,当即传令道:“让马军切勿恋战,回城外以壕沟为依托再战。”

清军耐战,韩衮早有耳闻,这一番半渡而击,试探为主。只这短短交手,韩衮便感到清军非一鼓可破,因此完全收起了侥幸心思,专心倚城而战。

马光春与周遇吉两营退回来后,分别在城东门两侧缓坡列阵,吕越忠贯营马军千骑与无俦营张先壁所带千名步军在东门前列阵。城上白旺指挥无俦营剩余兵士沿垛布置火炮,并架出排排鸟铳。贺人极与孟敖曹、胡可受等则带着两千马军在城内随时准备出击。军令四出,城门上下及内外,一时旗帜遍走,塘马络绎不绝。

清军渡过雁门水后并未急进,在水岸整队少顷,直至所有兵马全都聚拢方才继续行动。三里之外,清军旗帜清晰可见。当中主阵无数黄旗飞舞,旗上腾龙张牙舞爪,甚是嚣狂,跟随黄旗而动的清军数量也最多。居于最前的数百黄旗清军借巨大的楯车十步一停,缓缓推近战线。跟着楯车的清军,多有持大刀、巨锤以及劲弓强弩的铁甲猛士,一边走一边攘臂咆哮,声势浩大。

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初将所部兵马笼统分成四类,称环刀军、铁锤军、串赤军与能射军,分别具有肉搏、摧坚、车盾、射击的职能。其中楯车有左右两轮,由人推着前行,而车架前面竖立着一块外面裹着牛皮以及铁皮的横板,能有效掩护后面跟进的兵士,可以看作是明军曾经使用的武刚车的翻版。这样的混编部队组建原意是针对明军喜欢守坚放铳的战术,即以串赤军的楯车抵挡枪林弹雨,利用铁锤军清理路障,间用能射军放箭还击,最后逼近咫尺再由环刀军肉搏,如此规避满洲兵远程上的短板。

这样的战阵适用于努尔哈赤时代大多在山地林间进行混战的满洲兵,特别对同样组织程度较低的女真各部落以及起初酷爱野战的明军有效。但随着时间推移,女真各部逐渐统一,明军也渐渐学聪明开始避免野战并有意识地依托工事打阵地战,如此一成不变的混战阵型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

黄台吉时期,清军无论军制还是战术都有了质的飞跃,依靠勇气武力争胜的松散清军被慢慢改造成了军纪严明、行伍有序的正规军队,旧有的阵型战术大多被摒弃。尤其随着清军阵营火器的增多以及乌真超哈等专门操持火器编制的建立,清军在战场上的远程火力比明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也没有避短的必要,像楯车这样的老古董因此基本都被淘汰了。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即便老古董终究有些遗存。

正黄旗自视八旗嫡系,自有一股心气,虽觉火炮厉害,但依然不甘放弃传统战技,谭泰便是因循守旧的代表人物。他在正黄旗中保留了一些旧式的武备及编制,为了就是证明满洲兵超勇绝伦的武力不在火器之下。入关以来,面对战意低迷的明军及顺军,他的这支混编先锋部队表现十分抢眼,摧城拔寨所向披靡,战果累累。这便更进一步助长了他的自信。眼看这些日子阴雨绵绵,不利于火器发挥,他遂有意让这支混编军队出出风头,涨涨八旗满洲子弟的士气,镇虏卫就是他眼中用来耀武扬威的新目标。

清军至二百步左右,城头劈劈啪啪鸟铳顿发,十余门一号红夷炮亦陆续试炮。清军楯车顶风猛进,大锤勇士借着掩护,奋力击砸沿途栅栏,弓弩手则时不时从巨大的车板后探身出来射冷箭,毫不退缩。

见此情形,韩衮在城上再放号炮,在城门前备战的张先壁与吴鸣凤、熊万剑两名哨官引无俦营千名步军呼喝着提前出战。清军这时又有数百骑迅速自后阵兜出,直扑明军步军,为前锋楯车开道。

“从此即可见鞑子非同小可。”韩衮面色重毅,喃喃说道。即使清军早有预备,但战场局势间不容发,能够这般迅速便作出反应,靠的必然是极强的纪律与组织能力。见微知著,单看这一点,清军的军事素质就超出韩衮此前交锋过的所有对手。

“也别小看了我赵营兵。”韩衮继而咬咬牙。清军虽强,在韩衮看来,或许强于普通明军,但并不在赵营兵之上。

城外,张先壁等人率领下的明军步军不疾不徐,已经开始应战。

明军捍御敌骑向有成制,其中用得最广、最为快捷、效果最好的莫过于令军中老弱之人负担能够阻碍马军冲锋的、由削尖的木棒制成的鹿角,并在发现敌情时迅速围绕全军将它们插在地上,就可转睫成营。这样一来,营内的步军可以抓紧时间布置火器阻击敌方马军,己方马军亦可视情况冲出营外格斗,战术十分灵活。万历四十七年,以萨尔浒之战为标志的大明几路伐金战役中,明将刘綎率东南路军挺进距离当时后金国都赫图阿拉不远的清风山,因贪赶路程下令全军抛弃所有鹿角,以至于最后为赶来的后金主力军队围歼,难以防御而军溃身死。

眼下天公不作美,赵营引以为傲的火器难用在野战,然而赵营兵并非只靠火器,其他战术同样掌握惯熟,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敌制宜,只看军官的判断与调令。

千余明军步军快速布置鹿角,在三重壕沟后边布阵,环列成弧状,长枪手在枝桠横生的鹿角之后严阵以待,吕越的上千马军也进入阵中伺机而动。但清军马军还没杀到,就给最外围齐人宽的壕沟逼退,三道壕沟相距甚近,一道接着一道,当中空隙还有明军抢挖出来了许多坑洞,强行跃马,完全不可行。长角声扬,不但清军马军猛然后撤,连同一众楯车亦裹足难进连矫健的战马都过不去的壕沟,只凭两轮怎能通过。

清军停顿之时,铳炮不断,清军马军为了躲避铳雨急急后撤,被谭泰视为满洲立国重器的楯车亦多中火炮轰击。一号红夷炮口径极大,专为攻守城而造,一发中的,哪怕楯车木板再厚、披敷再多铁皮,照样迸散爆裂,粉身碎骨。

试炮过后,城上的明军炮手以清军从未见过的精确准头持续轰击着楯车阵地,本属庞然大物、沉重无比的楯车即便侥幸逃过炮击,却也在为火炮轰成浮土的地面上如片轻飘飘的孤舟般左摇右晃,毫无章法可言。

“鞑子的大车板子就是活靶子。这个距离这么大的靶子,老子闭着眼都能打中。”训练有素的炮手之中,有人在手脚忙碌的同时还不忘出言嘲讽。

炮吼阵阵,只片刻功夫,韩衮再看去时,清军先锋阵地早已糜烂成团。先前气势旺盛的清军混编先锋部队不得已抛弃笨重的楯车往后退却。本来,若对手是顺军,此番失利,必得调整半日方能再战,然而清军似乎并不以为意,首先收拢先锋部队,大阵内旋即黄旗剧烈摇举,当即分处左、中、右三路轻甲步兵,直奔壕沟。

这三路轻甲兵左、中两路均出自镶红旗汉军,由本旗梅勒章京祖泽洪与甲喇章京张大猷带领,右路则是包衣阿哈的混编队。他们人手就地取材,装沙土于麻袋中,人均负两大麻袋,不畏铳击炮打猫腰疾走,意欲去填壕沟。除了他们,巴牙喇纛章京鳌拜巴图鲁同时亲率千余白甲巴牙喇马军脱离大阵直扑城东闸门,只要攻下闸门打开了水闸,就能将壕沟里头的水放尽,为填壕沟争取进度。

正面三路清军有张先壁与吕越抵挡,城东闸门方向,周遇吉营旗一动,千骑从坡上冲下,直取鳌拜巴图鲁的千余白甲巴牙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