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郯王府回到无夜城以后,萧错一直没见到龙追忆,直到用完晚膳,天也黑了许久,仍然还是没有她的半点踪影。
萧错以为她又出远门了,可问了叶凝舞才知道,她近日根本就没有离京的打算,而且无夜城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要办什么事。
想起白天李琮的愤怒,还有完全看不透心思的李璇,萧错总觉得有些莫名地紧张,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出门寻一下。
可此时早已宵禁,他又能去什么地方?若是龙追忆真出了什么事,那最可疑的自然是郯王府,可若她没事呢?她有会去哪?
萧错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无念酒馆,而事实也证明,他猜的一点没错。
龙追忆果真在无念酒馆。
而且这个素日里酒量特别好,自称只要自己不想醉就永远不会醉的人,此刻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酒馆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光照在角落里那瘦弱的身躯上,也在墙壁上投下了一道孤寂的影子。
见了萧错,默默坐在楼梯上的残月道:“你来了。”
萧错点点头,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龙追忆,问道:“她在这好久了?”
“不久,她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宵禁了,她今日喝得很多,也醉得很快,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喝醉。”残月缓缓起身,却是往楼上走,只轻声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把她交给你了。”
萧错慢慢走向角落,此刻龙追忆正安静地趴在桌上,她的身上还披着残月的衣服。
萧错柔声道:“追忆,我带你回无夜城吧,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见龙追忆毫无反应,萧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谁知她一下就把他的手甩开了,口齿不清地道:“别碰我,我不回去!”
因为她力道太大,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滑落在了地上,萧错只得弯腰捡起重新给她披上。
这次她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突然直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萧错笑道:“你来了。”
“对,我来了。”萧错在她对面坐下,也笑道,“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醉吗?那现在又是为何?”
“我不想醉的时候就不会醉啊,可是今天我想醉嘛!”
见她回答得如此清楚,萧错倒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可无论如何他都能肯定,她确实是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萧错继续问道:“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没怎么啊,我就是想醉嘛!”龙追忆双手托腮看着萧错,依旧笑着缓缓道,“你还记得在邓州的时候吗?我们遇到了裴霜,我非要去找季秋霖替她报仇,后来也确实重伤了他,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江湖人做事真够潇洒的,惩奸除恶,大快人心?”
听她提到裴霜,萧错以为她还在为裴霜的死而难过,正想安慰她,却又听她道:“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去找季秋霖,是因为我知道,他跟我一样,都是江湖中人,都是平民百姓,就算长河帮要来找无夜城报仇,以无夜城的实力,也不怕他们。说白了,根本就不是我多有正义感,只是因为面对长河帮,我有底气罢了。
“今天,我碰上了同样的问题,我遇到一个无助的姑娘,我很想救她,可是对方是朝廷三品大员,面对他,我害怕了,其实……其实以我的武功,要救她很简单,真的特别简单,可是我怕得罪了他,会连累整个无夜城,所以,我退缩了。
“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不跟那个当官的正面较量,我还有机会偷偷去救那个姑娘,可是……可是她已经等不到了,我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被活活折磨死的。
“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歌姬,一个……一个没被人当作人的贱民,对那些高官权贵来说,她的命或许还不如府上豢养的一只鸟儿重要。萧错,你也是世家子弟,名门贵族,你告诉我,是不是在你们这些权贵的眼中,贱民的性命,平常百姓的性命,真的只如草芥?”
见萧错不回答,她又笑道:“我干嘛问你呢?我干嘛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这些当权的命贵,我们这些老百姓命贱,而那些从出生就注定是贱民的人,更是不配活在这世上,是吗?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说着说着,她竟是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笑道:“哎呀,我怎么忘了,我也差点一出生就是贱民呢,要不是曾祖母历尽千辛得了恩赦,还创建了无夜门,要不是姑祖母穷尽一生,拼死为无夜门立下了忠君护君的功劳,我们龙家连普通百姓都没得做,只怕现在都还是任人宰割的贱民呢,你说是吧?
“你怎么不说话呢?哦,我知道了,我刚才说了你们这些名门贵族,你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没有怪你啊,人又不是你害死的,我怎么能怪你呢?
“我是在怪我自己啊,怪我这个不比贱民高贵多少的平民,竟然如此懦弱,如此冷漠,连救人都不敢。我从小拼命练功,就想长大以后可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可是如此胆小怕事的我,锄哪门子的强,扶哪门子的弱?我要这身武功有何用?萧错,你说,我这身武功到底有何用?”
萧错就那样默默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一直在笑,也看着她笑容中伴着的眼泪。她的问题,他很想回答,可是他不知道要怎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