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池坊外围到郯王府,中间共隔着五个坊。就算萧错施展轻功一路奔袭,等他赶到的时候,浓雾也已散去大半了,可见的范围更是大了许多。
但他还是趁着这个宁静的清晨,悄悄潜入了郯王府西苑,那是二公子李琮居住的院子,此刻院子里没有丝毫的声音,似乎连下人都还尚未起床。
躲在阁楼的角落里等了许久,就在萧错又要开始怀疑自己猜测有误的时候,院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黑衣人的腰间明显被人刺破了,一块黑色的布料正半悬着,露出里面同样破了的白色衣服。
自己的推断果真是对的,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就是李琮,他的确去找龙追忆报仇了。
只是本就对他恨上加怒的龙追忆,为何要对他们一群人处处手下留情,难道她真的如此忌惮郯王府的势力?可是以萧错对她的了解,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还知道回来!”屋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大哥……”李琮的表情萧错虽然无法看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战战兢兢的。
“啪!”巴掌声响彻寂静的院子,萧错不确定李璇是否有深藏不露的武功,也不确定这院里会不会还藏着什么高手,便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此刻的李琮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所以他只能凭借着听到的声音想象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方才那巴掌,明显是李璇打在李琮脸上的,还未等李琮有所反应,李璇就怒斥道:“你竟然还是去找龙追忆报仇了,父亲和我的话,你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了是么?”
“她害得赵阡阡不肯嫁给我,我凭什么不能找她报仇?”
“她对赵姑娘说的话,可有半句说错?我和父亲之前一直没反对这门亲事,是以为你真心地想娶人家,没想到你心里竟是那样的想法,人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你,你怨得了谁?”
“连你都帮着那两个女人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我还是不是这个郯王府的人?”
“若你不是郯王府的人,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早就死了好几回了!父亲这么多年的教诲,你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教诲?他教诲的是你不是我,从小到大,他看得起的只有你,从来没有我!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废物,连无夜城一个打杂的都比我有用!”
李璇似乎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父亲对你有时候严厉了些,可那是因为你比我年幼,又自小贪玩,他害怕你走上歧路,所以才会……”
“所以才会不把我当亲生儿子,是吗?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否则为何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别以为我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你们与无夜城干的那些勾当,我都知道。”
“你说什么?”李璇似乎很是震惊,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我是在胡说吗?你们不让我找无夜城的人报仇,不就是因为你们是一伙的?你别以为每次龙追忆偷偷来王府跟你们会面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仅知道你们在合谋对付阉党,我还知道,给你们下命令的,是皇宫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这一次,震惊的远不只李璇,还有暗处的萧错。
此刻的萧错,全身上下就如被雷劈了一般,很恍惚,却又似乎很清醒,既不敢置信,又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琮说,无夜城和郯王府是一伙的?他还说,他们都在合谋对付阉党?更重要的是,他们效忠的,是当今陛下?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郯王府效忠陛下并不稀奇,毕竟他们都是皇室中人,可无夜城……无夜城不是投靠的王守澄吗?
就算无夜城的投靠和萧错一样都是假的,可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效忠当今陛下啊!否则萧错怎么会不知道?否则陛下怎么还会命令萧错杀了龙腾汐和花恋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琮一定是在胡说,一定是!
院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没了动静,恍惚间萧错好像听到了屋子关门的声音,还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李璇把李琮拖进屋里了吗?他也被弟弟这番惊世骇言吓到了吗?可他是因为这些不是事实而吓到?还是因为这些都是事实才吓到?
龙追忆是真的像李琮所说,前来郯王府密会郯王和李璇,所以才会无意间听到李琮与人的谈话,因此而劝阻赵阡阡取消婚事吗?
也是因为与郯王府的这种关系,所以方才她知道领头的黑衣人是李琮,反而处处手下留情,没伤及任何一人吗?
还有上次裴霜的死,她只是打了李琮一顿以示惩戒,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样一反常态的做法,不是因为忌惮郯王府的势力,反而是顾虑与郯王府之间的情义么?
萧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溜出郯王府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平川王府,他唯一知道的是,此刻,不能回无夜城,因为他没这个能力去掩饰自己的震惊和慌乱。
李琮的话,好像突然让他把心中的很多谜团都解开了,关于无夜城的处事为人,关于龙腾汐当初的手下留情,关于花恋雪的愤恨与无奈……
可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更大的谜团又在等着他,那便是关于当今陛下的。
那位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那个萧错唯一信任且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的人,难道真的……藏着更大的秘密吗?
萧错之于那个人,究竟是伙伴,臣子,还是棋子?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