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感觉就像从地狱爬回人间。
可我已经无法确定,等我回到人间之后,我到底还算不算是个人。
我用自己和朋友的性命作赌注,展开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豪赌。而赌赢的奖品,就是一个逃离这里的机会。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机会,它永远不能代表成功。
而且我十分清楚,只要我一天仍未离开这鬼地方,赌局就一天不会结束。只要我仍在赌局之中,我就会有输的可能。
所以我有一种离人间越近就越发强烈的感觉,它告诉我之后必定还有一个赌局,像个门卫一样把守着地狱与人间的边境。
它就在那儿静静地等待我的出现,等待我在赌桌上压下我所有的筹码。
最后赌局
不知从何时开始,上海连续一个星期的夜晚都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自日落时下,直到破晓时停,天天如是,似是有意避开太阳,缺乏维护的上海很快就成一片积洼之地。
夜雨袭沪,月色穿透不了厚重的密云,上海黑得深不见底,天地煞似浑然一体,仿佛那从天而降的不是雨,而是墨。人们只能听见如瀑布倾泄般的雨声,却看不见半点雨水。
一所废弃小学的游泳池被连日暴雨灌得满溢,泳池的排水口似乎堵塞了,水漫四周,连同周围的一大片杂草丛也一并淹掉。但鲜为人知的是,在这片杂草丛中,有着数十上百根被埋在土里,不知是谁人布置的用来收集雨水的塑料管道。这些管道直径如硬币大小,管口朝上,周围的泥土被刻意挖成碗坑状用作引水,当雨水从管口灌入之后,会经历一段纵横交错,如同血管般九曲十三弯的旅程,并灌注到一个巨大的地下储水池中。然而这只是雨水的中途汇流站。储水池顶部接驳了数之不尽的管道引水灌注,而池底同样接驳了数之不尽的管道用作分流,来自四面八方的雨水在此匆匆一聚之后,便即各散东西,分别往地底深处的不同方向输送。
它们有的被引流到滤水系统供人饮用有的则流到清洗系统供清洁使用当然还有流到消防系统供灭火之用。
水恐怕是世上对自己的命运最没自主权的事物,它的一生都只能按照别人赋予的规则去做:别人给它一个碗,它就要汇成碗的形状别人给它一个瓶,它就要汇成瓶的形状。
它对任何规则没有任何倾向,对不同规则的选择也是随波逐流,流到哪里是哪里。
一个管道接驳位的小小渗漏处,就足以让它们流到原本不该流到的地方。
一个本不该发生的因,引发了本不该发生的果。水从渗漏处流出,再落到某片金属板上,并一点一滴地汇聚、扩散,最后从金属板的隙缝中滴下。这颗本不该在此滴下的水珠,不偏不倚地滴在了一个本不该在这水珠之下的沉睡者的眉心上,继而唤醒了这个本不该在此时苏醒的人。
本不该在此时苏醒的人的第一感觉是眉头清凉,并在水珠滑下鼻梁时感到搔痒。但她很快就忘记了水珠的事,只因她正要睁眼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嗓音就在身旁不远处传来。
“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你们一定会在半路上搞些小动作。”
这赫然就是吕湘英在说话,在她听来宛如一根细钩钻进了她的耳朵,直透大脑,并从中勾起了她一连串的记忆:逐日号、空间事故、大难不死、巨型耗子、傀儡、地铁站、隧道、旅馆一直到她最后的记忆被俘虏,林林总总相互纠缠在一起,让她马上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如今正身处险境。
她当即悬崖勒马般把正要睁开的双眼闭上,并仔细聆听着身旁的动静,以判断一下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总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我们又何尝不是。”尽管回应吕湘英的是个陌生的声音,但她却毫无由来地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正是从宗氏派率部投诚到立宪派,并担任立宪派情报组织“隔墙耳”的首席情报官,来自疾游氏族的右翼支持者塔戛,人类身份名唤邓冠勋。
正当她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时候,吕湘英不无嘲意地笑了一声,“我孤身一人带着昏迷的朋友,身陷你们这个地下堡垒,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