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亦痕起身动了动筋骨,觉得已经没有大碍,遂趁着没人注意就从后门离开了酒楼。他从典当店那里买来一张兖州的水文图,其实也只是几条简单的线条而已,前些天他路经这里的时候特意留意过,眼下找不到更合适的就凑合着用了。
从兖州出城,走过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河,也是唯一途径这里的河泗水。从泗水上去,它会注入淮河,而后通入黄河,这也是兖州货运至常安的最便捷的途径。
李亦痕兜兜转转来到了这条河的河边的一个码头上,这里有一个集市,分早晚两市,他过来的时候晚市正好结束,买鱼的人正提着渔民们刚捕来新鲜鱼儿兴致归去,到处发散着鱼的腥臭味。
渔民们在做完这一天最后的买卖后就开始摆弄着自己的渔网,准备第二天的工作。等到这些工作完成后,他们才会准备自己的晚餐,所用的自然是那些卖不出去的奄奄一息的鱼。这时候会有很多的小孩围在他们放着剩鱼的鱼桶,他们并不是渔民的孩子,而是来自附近的村落,以他们的境况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上鱼的,所以只能在这里眼巴巴地守着,等待着某个大方的渔民赏他们一条快死的鱼。
李亦痕也跟他们一样围在那里,只是不同于孩子们的蹲着,他可以直接坐下,目光也不必放在鱼桶上,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停泊着渔船上晾起渔网的渔夫。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他本就来自这样的小地方,所以对于这里的环境并不会觉得不适应,相反,他甚至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如同这些孩子一样,他们的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们,而他,已经没有了。
渔夫动了动头上戴着的斗笠,露出一线斜着的眼白,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李亦痕向他招了招手,同时带着微笑。他确实是在等他,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这么久。
渔夫放下手中的渔网,将船头上的鱼桶往孩子们中间一放。
“一人一条,谁要是多拿的,我就把他的手割下来。”
“嗯!”孩子们轻快地点头,什么“割手”之类的话全然抛至脑后,赶紧冲到鱼桶前争抢起来。虽然他们不怎么理会渔夫的恐吓,但还是照着做的,因为如果现在多拿,明天就可能没有了。
在孩子们忙着抢鱼的时候,渔夫再次回到了船上,而李亦痕也赶紧跟了过去。
“怎么找来这里的?”渔夫冷淡地说。
李亦痕指了指渔夫的头上,那里戴着一顶被水打湿了的斗笠。“那天跟你的交手就觉察到了你的身上有鱼的味道。渔民通常会有带斗笠的习惯,但不同的地方斗笠所用的材质是有些不同的,你来自很远的地方,而这里的水路可以通往常安,如果你本身是一个渔民,这是最好的方式了。梦马。”
渔夫,或者说梦马轻笑地摇了摇头,“难怪是典狄的师弟,你确实有特殊之处。”
那一天后,梦马就特意打探了关于李亦痕的消息,作为神兵山庄突然出现的师叔,李亦痕自然称得上是一个焦点,所以关于他的消息并不难找。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我许诺了别人,所以需要做到。”
“你说服不了我。”梦马走过去船头处坐下,看着天际橘红色的燃烧的晚霞慢慢地变淡。
李亦痕也走了过去,坐下。他呼出一口气,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的话,但在这时突然有些卡壳了,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知道她为什么要让我来劝你么?”
“也许,她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抑或她只是不想见我。”
“她说我跟你很像。”
梦马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有喜欢的人,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的事。仿佛就是天生的责任一般,我本来就该是守护她的,守护她的一切,包括承诺。可上一次我搞砸了。”
梦马低着头听着,眼珠在眼眶中流转,似乎在回忆,又像在思考。
“她有一个妹妹,天生患有怪病,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我承诺了她要保护好她的妹妹,为她找到破解之法。”
“是玄体薛析伶。”
“对。”再度提起薛析伶,李亦痕心里一阵发紧,就像是在揭开伤疤一样。
“我从未有认真考虑过这个女孩的感受,以为自己的选择才是对她最好的。在她生命的最后尽头我都没能陪在她身边,带她去看这最后的风景。直到那一天她染了一身的鲜血在我怀里哭泣我才明白,她的选择。我早该想到的,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自己必死的命运,她所想的,只是希望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得到应该的珍爱。”李亦痕顿了一下,“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人天生是为了别人而活的,每个人都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需要每一个人的尊重。梦马,也请你尊重她吧,就像你曾经做到的那样。”
“其实,”梦马抬起头望着天空,“这个世界很残酷的,一直都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