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秦景忠半靠着朱色檀木绣床摔倒在地,形容狼狈,身上凉飕飕的,脊背和膝盖更是磕碰出了些尖锐疼意。粗暴的被摔扔让他从醉生梦死的快活中清醒过来,但来人逆着光,秦景忠那细眯的眼还不足以迅速辨识出来这是谁。那边已经有人冷哼出声,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淇郡百姓还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秦大人倒好不自在逍遥。”秦景忠不明所以地就着趴伏在地的姿势扶着床榔看过去,一身便服的淇郡都督和一青年男子为首,后面围着几个横着长刀的官差,淇郡都督正冷冷地看着他。“李宦海?”秦景忠先注意到了李宦海,不由惊疑出声。李宦海颔首,手里扔出一沓雪白折子,仔细地放在秦景忠眼前,是让他看清楚的高度:“秦大人。既认识我,那你也总该认识这些字才对。”说着,便把那纸扔到了秦景忠面前。白纸黑字,后面还盖了一枚方正的官府鉴印。李宦海仿佛看不到他面前秦景忠盯着那纸震惊讶异的眸色,只道:“得罪了秦大人。京都的傅大人亲查过的,如今我受命来把你押往淇郡府。如果有什么不满和冤情,案件审理过后,自然会还您一二青白。如今么,得罪了。”先前秦景忠不认识傅阮这个生面孔倒是理所当然,但面对着他的顶头上司,秦景忠还仍旧是一脸倨傲和愤怒的神情,这已经让李宦海内心愈加恼怒了。但面上,他还是淡淡瞥了一眼秦景忠微胖短的身材和松弛的皮肤以及苍白的脸色,道:“秦大人宝刀未老,但白日里,还是注意身体的好。”秦景忠目光扫过地面上摔在他附近的折子,上面列举满了他的罪证。大大小小,竟然有许多他自己已经忘记的。秦景忠从未被这样空文一纸宣判过,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他如今四十七岁,可不是十七的毛头小子了。秦景忠慢慢撑着脑袋抬头,晦涩地扫视过周围一圈高高俯视他的人,目光阴鸷。证据已经似乎是铁证了,但瞧着瞧着,他本来慌乱的心思忽地安定下来。
屋里有一霎时的寂静。半响,秦景忠抬头,竟有了些嘲讽地勾起嘴角,道:“我是秦家人。傅坤还想扳倒我?李大人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他是秦家人,傅家,跟在秦家身后的那个末流士族?呵,哪门子的傅大人,他倒是真想看看傅家敢对他怎样。秦景忠该站起来的,但如今他未着寸缕,房门那边大开着,他秦景忠是肆无忌惮,无所畏惧,但他还不想自己就这样露丑,更不想引来一众人的目光洗礼。所以,面对周围的人,他只能先瞧清楚这些面孔。等他站起来了,再好好收拾这些人!傅阮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神情丝毫没有动容。一张方正脸严肃着神情的李宦海倒是心头一堵,但瞧着旁边傅阮平静的神色,还是忍了忍没发脾气,只挥了袖袍,转身就欲走:“这话,您留着跟傅大人说。”
“是不是异想天开,咱走着再瞧。”
李宦海不欲再跟他耍嘴皮子功夫,转身就欲走。秦景忠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咬着牙,只心底对傅家的怨恨更深了些。
傅阮看着李宦海挥手让底下官差给秦景忠搭上件衣服便拉了出去,只字未提。
房间里的众人匆匆地跟着走了,如水潮退散,方才还拥挤的地儿霎时空荡起来。傅阮在最后,耸耸肩也准备出去。
倒是旁边那透绿色纱幔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来,雪白雪白的,纤细若无骨。
“你们就打算这样走了?”翠玉一般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傅阮挑眉回头,便看见一披着小衣的纤瘦男子坐起身来,眉目尚不必提,只声音异常的清冷魅惑:
“扰人清净,绝人欢好,可不是件让人愉悦的好事。”
他说的坦荡又露骨,却偏偏是淡薄地近于冷漠一般的语调。
傅阮有些诧异,这才想起自他们进屋开始,倒是秦景忠叫嚷的多一些,这位传说中的青罗竟一直半点都没有吭气。如今瞧神情也是毫不在意,淡然地快成仙了的样子。
傅阮道:“那公子准备如何?”
竟还是带着笑意的模样。
那青罗倒是一怔,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聚焦起来,再仔仔细细把傅阮的脸看了个清楚。
傅阮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身子忽的一顿,目光更深地盯过来,眸里是怀疑,然后更是细致地探视起来。傅阮瞧地清楚,青罗的目光不是惊艳,是极深的不解和震惊。
“青罗公子?”傅阮试探地询问。
那公子披着衣服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正欲走过来,门扉却又是哐当一声响。
“……”
“青罗。”风风火火匆匆赶来的馆主一进门便觉得气氛有些不正常。
他是听小丫头说有官差带着人直奔三楼去了,像是在砸场子却又没扰动东西,暗自惊疑着,到底不放心,他撇下自己房里的两个贵人就匆匆过来瞧。
但一进门,这房里除了青罗还有个人,身形都像是个未长大的少年。秦景忠呢?
他正疑惑着,那披着小衣赤足站在床榻边的青罗已经一边瞧着傅阮,一边看着来人低低答了一声。
他本是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后却只应了一声嗯字。刚才还清冷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焦急和欲言又止。
傅阮心思微动,转眼瞧过去,却正对上一双跟青罗差不多全是惊疑的眸子。同样是困惑和怀疑,但较于青罗的不确定,那男子就更激动了些。
看他们两震惊的神色,似乎让他们疑惑的事情还颇为重大。
那男子稳了稳心神,回过眼来却依旧只看着傅阮,又跟青罗相视一眼,忽的走上前来,问“公子是哪家的?姓什么叫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