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1.雨霁(2 / 2)来不来绿叶树生活馆喝杯咖啡首页

晴晖心虚地左顾右盼着,不知道该作何回答。非要说的话,他从未有过真由美那般的感觉;那种,只要站在那样的地方就会油然而生的情感,关于一座城市的、脚下土地的思绪

“所以,不会……吗?”

“我想,不会的。”

真由美屈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小腿肚上,朝冰冷的手哈了一口气,继续扑在那靠台上。“一开始到环城市读大学的时候,我喜欢到那些高楼上去看夜景。和我一起来的同学念了金融学院——其实就是在迪娅科威什街的一座大厦,却是相当顶尖的。那时候,哪怕是省下来几顿饭的钱,也要花了去坐士谷大厦最顶端的那段‘通向天国的电梯’,一直到顶层,就可以从那里看到所有中环区127个大型银座在晚上时的模样——真的,令你惊叹到好像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梦一般,而你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些奇迹。于是就总会站在那上面,看着,幻想着,哪怕是在其中的任意一个有一份工作,当一个出纳的会计,也足够拥有可以一路从巴黎到布鲁塞尔的体面。可是,然后呢?终究还是会从那探入云端的梦里下来,重新回到地面;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穿着的去年买的衣服,昂起下巴去看你远眺得那么惬意的摩天大厦的顶端。哪怕左手边是景福宫,右手边是阿尔法塔,你也只不过是一介行人而已;这冷漠的街道上有千千万万的行人,从来不会在乎是否有你一个。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幡然醒悟,才会明白做梦的代价原来是那样的低廉,而那样低廉的梦却又那样让你放不下;于是你就会开始爱上这片充满了现实中生活气息的土地,爱上这片满是低平绵延的居民住宅的旷野,那多么的真实。每一天我都站在这个地方,面对着中环区,望啊,望啊,望啊,却永远都望不到那奢侈的繁华;五年前我在读书,五年后我还是在读书,那么,再过五年呢?或许我还是在读书罢;只不过,是让了这都市来当我的老师罢。真的,现在才明白,那些曾经那么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朋友们,她们,究竟是怎样跌落到钢筋水泥的黑森林伫立着的深渊之中,以至于看见一个刮了胡髭的男人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和他们上床。”

“你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吧?”真由美笑着,望着晴晖。

“当然……我又不是女人。”

“我说的,可不是女人。”真由美从靠台上退下来,“而是人。”

她抿着嘴,许久,忽然问道:“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也许,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鸣海晴晖了。”

晴晖的喉咙动了动,憋了半晌,忽然吐出一句:

“你才是那个跌入人间的天使。”

真由美一愣,忽然止不住地笑起来,一只手攥成拳头顶着自己的鼻梁。“还真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呢。”那笑容那么开怀,却带着些苦涩。

这间狭小的屋子,除去独立的卫浴间和隔开了的厨房,余下的便只剩下一个公正正方的几何空间。一张靠着犄角旮旯而仅够三张拥挤的椅子稍微拉开些的长方形桌子,贴着墙放置的一张单人床,四处紧挨着的杂物箱,装满了翻得破损的书的迷你书架;但是,这里却也是精致的:装了掐下的花草盛了水的玻璃瓶子,纸壳叠出的一格格分开装着各色小玩意的收纳盒,四处并列地贴上挂钩并挂上了东西。仅仅是走入这里,一种带着颓丧和落魄的充实感就会从足底充盈上来,暖暖的带着满足。

但其实这里并不那么温暖。如果不是老旧的空调会送出一些散着余温的风,踩在冰凉地面上的脚便早已冻得僵硬。

“条件自然比不上公寓,也没有地暖。”真由美打开被炉中的暖气片,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零零总总的东西。“好了,这样吧。”

两人盘着腿在被炉两侧坐下,厚棉褥包裹着热量。“你在这里住多久了?”晴晖接过真由美递过的柑橘,问道。“两三年了吧。”她答应着,“之前住在学校。开始在居酒屋打工以后,就慢慢地出来住了。”

晴晖一只手抓着那只柑橘,欲言又止。真由美会意地咧着嘴角,说道:“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无法指望谁的供养。”她将双手撑在盘起的两腿之间,伸展着腰背,露出些倦意来。“能帮我捏捏吧?”真由美背过身,将肩膀朝着晴晖凑了凑。晴晖便靠拢过去,双手轻轻地按摩了起来。这时才会发现,女性的肩膀原来这么窄小,只需要一双手便可握拢其中。

“所以,我就会那么喜欢拜访你们。”真由美对自己身后的晴晖说着,口气中占满了时光的灰尘。“还记得平安夜那天吗?那样宽敞的开放式厨房,有一个大得可以放下所有厨具的操作台,橱柜绕了半圈,冷柜和烤箱都镶嵌在其中。我真的好喜欢那样,就可以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聚拢在那里;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有人正在做,有人开始尝。就那样,会让你觉得幸福,满足到得到了你身边一切能够得到的东西;而那样的情景,几乎在每天、有了工作的我们下班以后,都可以实现。”

听着,晴晖忽然停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胸口闷得难受。真由美用小指的指尖揩了揩湿润的眼眶,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看看,怎么光顾着让你做些事情了。”她便拎起晴晖放在被炉旁边的那两大包东西,将里面的许多一一捡出来放置在了应当的地方,随后,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