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拍了拍焚野,后者在狂奔中急停,流畅地转向,跃入一旁解冻的冰流。一人一马浸泡在水中,凭着直觉摸索穿梭其中的鱼群,然后生食果腹。焚野囫囵吞了几条大鱼后便上了岸, 而埃修在寒冷刺骨的水流中待了很久,期间一边捕鱼一边攀附着一块浮冰向西漂流。他不具备焚野那般强韧的食道与肠胃,尤其还得克服喉咙深处不断涌出的反胃感,因此进食的效率要低下许多。在依斯摩罗拉连续的战斗已经消耗了埃修大量的体力,甚至在召开作战会议时便感受到空腹感正在敲打神经,但埃修实在没有时间优哉游哉地进食,血十字誓约所留的期限不容许他这么做。更何况埃修也无意跟自己的部队争抢补给——他的食量并不比焚野差多少, 在极端情况下甚至犹有过之。
冰流中的鱼群很快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险,头顶上巨人的阴影每一次扑腾都能搅乱水面下的暗流, 求生的本能促使它们摆动身躯加速离开,但深渊般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地涌现,将原本密实的阵型打乱,而后吞噬得千疮百孔。埃修一边撕扯鱼肉一边咳嗽,支离破碎的鱼骨鱼鳞不一会在浮冰上积起了一座小山。焚野在岸上步履轻快地跟随,偶尔扬头精准地叼住埃修投过来的一尾大鱼。
冰流的两岸走势逐渐逼仄,水流被滩涂曲曲折折地挤压,浮冰在一阵磕磕绊绊后与鱼群分道扬镳,于低洼处搁了浅。埃修知道自己离波因布鲁已经很近了,往肚里灌了几口刺骨的冰水后就爬上岸,徒步行进。接下来只需一路往北就能抵达波因布鲁的南门,期间必然会撞见值夜的巡逻队,不过埃修有十足的把握绕开。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南方向来不是波因布鲁防备的重点。
但一路上,火把出现的频率大大出乎埃修的预料,每隔一百五十步都能见到在雪地中跋涉的巡逻队伍,这些士兵的装束很杂,武器也不统一, 第一眼看过去似乎与银湖镇的杂牌雇佣兵没什么区别,但视线多在步履举止上停留几秒便能分辨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老兵,经过血火战阵的考验,哪怕是放在正规军队伍里也是绝对的中流砥柱。但就是这么一批人被指挥官奢侈地安排在了夜勤的岗位,把守着前往波因布鲁的必经之路。哨位与哨位之间通过火把保持着视距上的微妙联系,铺开疏而不漏的网络。
埃修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反常,他没有鲁莽地撞进去,直接奔向波因布鲁,而是小心翼翼地绕了个大弯,在相当的距离之外,以自身卓绝的眼力观测巡逻部队的一举一动。他很快就感觉到了既视感——这些士兵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阴狠的杀伐气,与在投石机前以生命阻挠埃修突破的那支死士部队如出一辙。
这些人想必就是乌鸦爵士鲍里斯的嫡系部队“预言之羽”了。根据宝黛丝额外补充的情报,现在掌控波因布鲁的正是那位臭名昭著的流氓骑士,同时他还是复辟者厄休拉绝对的心腹。鲍里斯本该出现在瓦尔雪原的西线战场上,加入阿拉里克公爵对亚历克西斯公爵的决战,但他却选择在大后方波因布鲁坐镇,还把自己麾下的精锐在雪原上铺开——埃修猜测波因布鲁其他城门周遭也是类似的光景。毫无疑问, 鲍里斯如果不是在提防亚历克斯西公爵从瑞恩城的长歌港派部队逆流而上偷袭——前提是他们能突破使落湾的拦截, 那就是在等着埃修一头扎进来。
会是宝黛丝与鲍里斯设下的陷阱吗?这是埃修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很快又被直觉否决了。宝黛丝,或者说她身后的伊丝黛尔,是布罗谢特所托付的、血十字誓约的信使,埃修愿意像信任布罗谢特一样信任这两人——更严格点来说,是信任伊丝黛尔对宝黛丝的信任。更何况,鲍里斯显然知道埃修的存在,对依斯摩罗拉的军事行动很有可能也是他一手筹谋,如此一来,阿尔德玛军中那五架超远射程的投石机,以及拦截埃修的死士部队的存在便也顺理成章。鲍里斯曾经是黑矛骑士团的首席骑士长,甚至距离大团长也仅有一步之遥,他既然掌管了波因布鲁,就更不可能放着王立学院不去染指。布罗谢特恐怕是凶多吉少。
埃修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与鲍里斯,这名自封的“预言之子”交锋过了一个回合。此人既然能在依斯摩罗拉一役中对埃修作出极具针对性的部署,显然也是对他的斩首战术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埃修其实并没多少显赫的战例,但鲍里斯却能隔着数十里,靠着一个愚蠢的代理人,两千名乌合之众就能精准击中埃修的痛点,足见研究之透彻。到底是王立学院出身、让布罗谢特赞叹扼腕的军人,谋略不仅老辣,运使兵锋更如手术般精密。埃修若非手边有狼斧助阵,更有赫菲斯托开创性的火枪傍身,否则哪怕他个人的武力再如何强悍,也势必挣脱不开这绵密的阴谋网络。若不是狼斧够锋利,埃修很有可能会被死士部队拖在原地难以前进;若不是火枪威力够大,埃修更不可能第一时间从前线撤出赶回依斯摩罗拉……种种念头霎时串成一线,埃修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